云海渐亮，雪后初晴。

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树影，映照着厚重的积雪，闪烁耀眼光芒。

车轮压过雪层嘎吱作响，两辆算不得精美的马车于管道上缓缓前行。

苏小楼一路没有好脸色，因为某些人不听劝阻逞强，最后右手彻底坏死，只能截肢保命。

还在青阳城时顾承允手上的毒就已经蔓延至整条手臂，苏小楼曾不止一次警告他，如果不停下来安心治疗，他的手绝对保不住。

可为了攻破南齐，为了开创这太平盛世，为了让百姓受战火侵扰，为了让所有和他相关的人能善始善终，他放弃最后的机会。

他带着重伤冲锋陷阵出其不意，他和董怀瑜默契配合生擒韩韫琸大破简阳城，他领着大梁打了前所未有的胜仗。

可战胜后，他的手没了。

那曾经拿剑便叫敌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杀神，变成了一个残废。

董娇心疼的摸着顾承允的脸，自昨日手术完他便一直昏睡着，至今没醒。苏小楼看过说他只是太久没好好休息，大战结束又有董娇在身侧，这才能安心睡个好觉。

“入京后你们有什么打算，之前陛下妥协是因还需要顾大哥去打仗，也需要你支撑后勤，如今一切大定，我总担心陛下会出尔反尔......毕竟顾大哥让人在军中传播的那个消息于陛下而言，入不得耳的。”苏小楼面露愁容。

董娇眼神依旧落在顾承允锋利的眉眼上，她手指顺着轮廓轻轻抚摸，“你信李尧吗？”

苏小楼想也没想，“当然，太子和李准、陛下都不一样，他仁厚。”

“是吗？”董娇手指一顿，“可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人就会变，物尽其用卸磨杀驴，是李家血脉骨子里流淌着的东西，说实话，我不敢信。天下大定前，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天下大定后，我拿着他们都想要的东西。”

苏小楼语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董娇手上的财富曾经可以是她最大的保命符，但如今也可以是她的催命符。

“那怎么办，要不你二人逃了吧？反正我们也是暗中回京，现下他们还不知道咱的行程，这天下之大，总能有一处是你们的容身之所。”苏小楼是真不希望董娇和顾承允付出这么多最后却得不到一个好下场。

董娇抬眸，“是，天下之大总有处可以容身，但若那样我和修璟还有我们身边的人依旧要活得躲躲藏藏永无宁日。我累了，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我想修璟和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你打算怎么做？”

“与其逃避，不如面对，他想要的我给他就是，我想要的，只要我舍得够多，总会有得。”

......

高耸威严的宫门殿宇被银霜覆盖，雪花的冰晶在空中摇曳，朱红的房檐下挂满喜庆的红灯笼，整座皇宫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董娇和顾承允站在紫宸殿外，一路奔波，他们终于赶在除夕前回了上京。

她给顾承允紧了紧身上大氅的系带，又替他将肩头捣乱的雪花赶走，在摸到他那空空如也的右手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顾承允知她又在伤感，捏了捏爱人的鼻尖，“说好再也不为此事流泪的，怎么又要食言。”

董娇侧眸不看他，压了压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吸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你想好了吗？”她问。

顾承允轻嗯一声，“他害怕的不过是我手上还拥有权利，倘若我一无所有，对他而言就构不成威胁。就像你说的，人生不过一场博弈，谁手上的筹码多谁就赢，可若我们就想输呢？”

董娇扬唇，小声喃喃：“你是想输，但他却从不认为我们会认输。你是不知道，当初我在紫宸殿咄咄逼人那架势，把他怼到哑口无言，他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记恨我呢。”

“嘘，都到门口了，慎言。”顾承允点了点她的额角，“话说你给太子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董娇皱皱鼻子不再多语，与他一同等着内殿的传召。

不一会儿，李福开门，恭恭敬敬，“顾大人，公主，陛下有请。”

两人走进，殿内依旧飘散着那厚重的香味，甚是熟悉。

慧明帝已不在书房议事，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久坐，两人进入暖阁，就见慧明帝斜靠在软榻上。

他头发全白了，像个久经风霜的耄耋老人。

二人行礼，慧明帝看座，李福带着所有下人退出门去。

屋内气氛没有想象中的焦灼，三人平静对视，眼中都少了从前的针锋相对。

慧明帝看向董娇，“太子说你二人要亲自见朕，可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此战不论是顾卿还是你都功不可没，说吧，只要不有损社稷，朕都允你二人。”

面对慧明帝的率先让步，董娇把原本准备好的强势收起，“禀陛下，臣女没有什么想要的，臣女此次进宫是想请陛下命户部接手童记所有产业。如今战事已定，国内正需大量银钱重振农商，侯府家业已和童记彻底分割，以后童记所有经营归国库所有，还请陛下恩准。”

慧明帝一怔，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这丫头离京前可是做好准备与自己鱼死网破的。

他是想让董娇把经营权交出来，可贪婪如他都没想过要全部，也不觉得董娇会愿意舍弃全部，这让慧明帝早前盘算的那些对策全部落空。

他看向顾承允，“那你呢，你可有想要的。”

顾承允目光肯定，“臣有，不过在臣向陛下提出请求前，臣有一物想请陛下过目。”

他说完与董娇对视，后者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慧明帝。

慧明帝起身坐好翻阅，越往后看，眼中惊骇越盛。

这是不晓阁自胤国国破后这么多年来做的所有部署，除了千金楼和其附属产业外，还有一直隐藏在各地山林中的私兵，包括人数都详细记录。

慧明帝手有些抖，他盯着顾承允，“你这是何意？”

“臣想请陛下，收编这名册上的势力。”顾承允垂眸，“他们大多都是从前或被蛊惑，或执念深重的胤人后代，这些人没经历过当年胤国国破的战火，他们对大梁并无仇怨，可因着出身却只能被迫隐于山林不见天光。曾经最老一辈的胤人多已不在人世，只要加以劝导，许他们如梁人百姓一般生活，他们会很愿意成为大梁的一份子。”

战后重建，除了钱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人口。

梁国因这场大战损失了几十万青壮年，要等新一轮的人口补充，最少也要十年才能回到鼎盛之时。

甭管胤人还是齐人，只要他们愿意归顺大梁，慧明帝自然来者不拒。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这批人口的归属权，他最开始......是想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铲除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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