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向俞厌舟的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同情。

“先生，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能久拖，拖得久了对身体更不好，还是请您尽快拿主意。”

俞厌舟看着递到他面前那份手术通知单，心情像坐过山车，刚得知孩子能保住，稍微往上送了点，就又因为他们接下来那句，就算养大了也很大可能畸形或没有胎心而狠狠一坠，又掉下万丈深渊。

命运简直是怕它还不够戏弄人，孩子没掉，偏偏没掉，偏生要把屠刀交到俞厌舟的手上，留，还是不留，全在他一念之间。

俞厌舟看着昏睡中面色晕红一无所知的姜喜晨，自二十三岁彻底把俞氏公司的所有阻力荡平起，他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见什么进退两难的事，可今天他却还是被造化弄人给兜头一巴掌打在脸上。

姜喜晨怎么会怀孕呢，两人前不久还说过这事，她年纪还小，又要读书，她对未来的规划暂时是没有孩子的，他也并不怎么喜欢小孩，没有想过为难她。

可她却偏偏还是怀孕了，这个孩子在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哪怕姜喜晨此时昏迷，俞厌舟也能想到她如果知情会是什么反应，姜喜晨一定也不希望在她青春正好的时候有个小拖累出来，影响她年轻明媚的人生。

恰好她生病等种种的事都堆积在一起，这个孩子来的也的确不是时候，没了比留着更好，俞厌舟有千万种说服自己把它拿掉的理由，可他在看到那张手术通知单时，拿着笔依旧手抖，全没了在救护车上的潇洒果决，一时之间竟落不下笔。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跟孩子，都保下来。”

迟疑良久，他涩声问。

医生沉默了下，看俞厌舟的穿着打扮也能猜到对方必然身家不菲，思索了一番，而后很专业的道：

“留是可以留的，不过病人的高热情况就不能用药物治疗了，要自己退，而在发烧期间，她的高热也很有可能对孩子产生不良影响，具体情况很难说……”

“她现在是孕早期，才六周左右，如果要留可以精细养着，让营养师仔细调理，十周以后检查胎心，十八周以后检查畸形，如果这两次检查都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留住。”

不过姜喜晨现在这种情况，真的很不乐观，立即刮宫对她而言是最好也是伤害最小的选择，医生建议早做处理，也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俞厌舟既然流露出了想要孩子的意思，那些不好的话医生就没直接说，但就算是提的隐晦，俞厌舟也差不多听懂了，迟疑片刻，他起身出去打了通电话，过了会儿，医院一个级别较高的主任匆匆跑来，见了面点头哈腰又握手，俞厌舟手一抬示意他省省。

主任又领过来一个妇产科医生，这是他们医院级别最好的，刚从一台手术台上下来，按理来说该休息，却还是被领到姜喜晨病房，给她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和测评。

上一个做检查的医生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临走前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俞厌舟面无表情只当没看见，紧抿着唇在检查室外面等着，差不多半小时过去，对方出来，给出的结果跟之前那个医生没有任何区别。姜喜晨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就是不适合孕育孩子，就算是强行养着，也只是短痛变成长痛。

因为是走关系来的，这人清楚俞厌舟是什么人，也知道这个人她肯定得罪不起，所以把话说的更加明白，利弊全都放在明面上：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孕，身体又一直不好，孕早期的时候乱七八糟的药就不知道吃了多少，今天又受冷受热，最近心情也并不稳定，目前还发着高烧，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强留都未必留得住，今天要是不做决定，很有可能过个三五周，眼前的情景还得再重演一次。”

俞厌舟在她讲话的过程中就低头垂着眼睛，脸色已经不是白了，近乎发灰，许久没有说一句话，那个主任倒是活跃，眼神转了一下，道：

“俞先生，或许这话我不该讲，但您和您女友一看就都还年轻，孩子这事情，其实不着急的是不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把身体养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然姜小姐就这么一直昏迷不醒，您是不是看着也心疼？”

俞厌舟没在第一时间说话，无辜的生命，鲜红的血，他不知见识过多少，又经手过多少，他早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今天真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疼，什么叫割舍。

哪怕那还不能算一个孩子，哪怕那只是一个胚胎，哪怕他心里也清楚，趁问题还没有闹大前解决掉是最好的方案，也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结果，可他还是下不去手，只要想想，都剜心一般。

可当最后，那人说姜喜晨这么高烧下去不行，迟早会把大人身体也给拖垮时，他还是动手签字了。

这一次写的极慢，落在纸上的线条都不稳，跟他以往大气快意的风格几乎判若两人。

手术期间，俞厌舟一直等在手术室外，他看着姜喜晨被推进去，直到门关上也没收回目光，直到象征着手术开始的灯亮起来，俞厌舟才猛然像被阵刺了下眼睛似的，仓促地偏开眼神。

黑眸闪烁着光，盯着一无所有的墙面顿了顿，而后慢慢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把手盖在了眼帘上。

他就那么沉闷的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这时候的他脱离开所有为人称赞的光环，竟然跟世上任意一个无能为力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跟他截然相反的是刚手术完出来的另一对，两人都很年轻，小姑娘年岁不大，疼得一脸煞白，弓着腰捂着肚子还在讲笑话。

“都说孩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天使，看我对它多好，一点都舍不得它吃苦，一口雾霾没让它吸，哪来的直接送回哪去。”

她旁边的男生也是嘻嘻哈哈的：“对啊对啊，还是我家宝贝善良，谁能比你好。”

他们相互打着趣，轻轻松松的走了。

等待椅上的俞厌舟，头也不抬地静默坐着，身上像落了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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