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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聚散无期


“烟儿,”顾余修声音略带嘶哑唤道,抬手半空停在她脸庞前,又无奈垂下。曲烟茗转身奔出,洒落一路晶莹映彻斜斜日光。

洪都公主仍是不依不饶道:“高竹寒,你放开我。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礼义尽失的贱人。”

“公主这样闹,除却有失身份,还有何用?木已成舟,生米成饭,眼下不是该好好安慰曲姑娘?”高竹寒厉声喝道,见她愣住,只好硬着头皮将洪都公主拉出卧房。乔知见状,只得长长叹口气,跟着出去。

凌寒看看梨花带雨的锦落,起身整整衣衫,背对她,思虑许久,颇为失望道:“你好自为之罢。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以前,我只是以为你因着身份任性而已。今日才知,你竟可这般不择手段。那些小事,终究无伤大雅,纵容你一些也无妨。此事,莫说他们不肯原谅,就是我,亦是不会包庇。”言罢,就要出去。

“凌寒,”锦落伤心唤道,“你,是不再理我了?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是你说的,你不会忘了罢。”

“锦落,我到底是饱读圣贤之书。对于不分礼义廉耻之人,纵有所诺,也引以为耻。你若留在大宁,我自会安顿好。你若回安国,我也会送你回去。只是,自此以往,你我陌路。”凌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余锦落哭天抢地之声。

驿馆中,花园里,桃红柳绿间,曲烟茗蜷在一角山石下,低声抽泣。

顾余修追随至此,蹲下身,很是怜惜地看着她,道:“烟儿,昨日,我见锦落姑娘诚心悔过,一时心软,念及天色已晚,就送她回驿馆。她以茶为谢,我自是不曾推辞。谁知,那茶水藏有玄机。我饮下后,便不省人事。醒来之时,就是你所见。至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

“可是,”曲烟茗眼含泪水看向顾余修道,“你做了什么,已然是一清二楚,莫要在这里故作可怜。我本以为,你长于禅寺,同这尘世诸人皆是不同。如今看来,该是不曾有什么无欲则刚之人。”

顾余修抬手抹去她泪滴,却为她拍开,皱眉道:“你说得对,纵然此事锦落做了手脚。只是,事情发生了,到底是我有负于你。若说谅解,怕是我奢望了。”

曲烟茗抓住他衣襟,怒极道:“还是你和善懦弱,才让她有机可乘。公主说得对,此事若是四皇子,锦落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更无这些荒唐事。你一时心软,我又不是没有告诫过你,你偏生不听。”说着,用力推了一把,将顾余修推了个趔趄跌坐在旁。

“棋枰上,你谋略深远。战场上,你杀伐果断。怎么到了她面前,就犹豫不决。”曲烟茗哭道,扬手甩给顾余修一个响亮的巴掌。曲烟茗见他脸上顿时红了,覆手抚摸,忽又嫌弃地别过头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顾余修不顾嘴角兀自渗出的血丝,起身跪倒在曲烟茗身旁,轻轻擦去她泪水,略带哽咽道:“是我的错,是我懦弱。我向来甚少接触女子,哪知她如此工于心计。是我一时妇人之仁,酿了大祸。烟儿,你打我骂我都好,莫要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可好?”

曲烟茗的哭声渐渐平复下来,深深看了顾余修一眼,道:“我想静一静。”起身步履踉跄走着。顾余修跟随在后,小心护着她。

驿馆大门,洪都公主挣开高竹寒手臂,两手叉腰训斥道:“高竹寒,你也忒大胆子。我教训那贱人,你竟敢拦我。”

“真是刁蛮无理、飞扬跋扈。”高竹寒负手,居高临下看着洪都公主道,“你以为这样闹就能挽回顾兄和曲姑娘?他们两人皆是心如冰雪之人,容不得半点瑕疵。此番怕是要分道扬镳。再者,你如此大闹,与那锦落又有何区别?难道,你以为身为公主,为他人道任性妄为是好事?”

洪都公主正要辩驳,瞧见曲烟茗失魂落魄地走来,还有顾余修尾随在后,忙过去扶好曲烟茗,小心道:“烟茗姑娘,我送你回晴明殿罢。”

曲烟茗愣住,思虑半晌,方道:“不了,我不回宫了。烦请高公子去趟晴明殿,替我向皇后娘娘请辞。驿馆离嘉木轩不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还是我送烟茗姑娘回嘉木轩罢。”洪都公主仍是不放手,道,“若不安顿好你,我怎可放心。”

高竹寒见状,道:“烦请乔待诏先将顾待诏送回棋院罢。我同公主送曲姑娘回嘉木轩。顾兄该是放心。”说着,与洪都公主、曲烟茗出了驿馆,循街而去。

乔知看看引颈遥望的顾余修,摇头道:“你且先回棋院歇着,让曲姑娘冷静几天,再同她细谈,也许事情还有转圜之地。”顾余修望着三人身影消失许久之后,才任由乔知带走。

日光倾泻在嘉木轩上,平添几分安宁和沧桑,仿佛多少云烟逝去,伊人犹在。

曲烟茗由洪都公主扶着,见前堂零落无人、满是尘埃、茶器高束,不由得触景伤情,又是泪落。

高竹寒轻车熟路地进了后宅,正要开口,却是惊住。后宅卧房中,曲母平躺床榻之上,面目憔悴、闭目默然,身旁药香缭绕不绝。曲父颤巍巍地收拾杂乱物什,回身见是高竹寒,忙道:“高公子怎来了?烟儿可好?”

“曲婶,这是怎么了?”高竹寒问道,并未看到身后缓步而来的曲烟茗和洪都公主。

曲父转过身去,注视曲母,深深叹气道:“前些日子,正值初春时节,是采茶的好时候。我同她上山去方老哥的茶园采茶,回程路上,雨过路滑,她一个不慎,就从山上滚下。大夫说,怕是没救了。我正犹豫,可是要告诉烟儿。”说着,抬手胡乱抹着纵横老泪。

“爹,”早已泪如雨下的曲烟茗哽咽道,“爹,你怎不早些知会我。娘已然伤重至此,我不在身边伺候,该是不孝。娘她的伤势,真的药石无效?”

曲父摇头叹气道:“那山有十几丈高,又遍布山石。你娘滚落山脚之时,就已手脚皆断。大夫说,她已伤入肺腑,且年岁颇大,就算用药也是无济于事。”

“我叫御医来看,定然可医好。”洪都公主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高竹寒拦住她,生气道:“公主莫要急躁。我先着朱大夫来看看,若是无方,再惊动御医不迟。曲姑娘,你便留下侍奉二老,其余诸事,我自会处理。洪都公主,回到高府,我就遣人将你护送回宫。”不及洪都公主拒绝,高竹寒强行拉出她向高府而去。

夜色渐浓中,朱大夫随高竹寒匆匆来了嘉木轩,诊过脉后,一边写着药方一边无奈道:“这几味药,许是可让她清醒几刻。有什么话,同她说就好。”

“朱大夫,真的别无他法了?上次我的伤不是还治愈如初?余修他从战场回来,还不是有灵药救活?”曲烟茗恳求道。

朱大夫道:“姑娘,你与顾公子,因着年轻元气尚好,纵使重伤,若有良药,还可勉力试试。至于她,本就身子单薄虚弱,要不是安养几年,怕是早已归西。如今,遭此意外,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无回天之力。姑娘,莫要执着了。”

两日后,曲烟茗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在曲父帮助下,小心喂与曲母。曲母抬眸看看两人,欣慰道:“烟儿长大成人,又有顾公子疼爱,我总算放心了。九泉之下,我也无愧了。她爹,你定要好好操办烟儿同顾公子的婚事,莫要让烟儿受半点委屈。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曲父忙不迭道,“我哪里能让烟儿受委屈。再说了,顾公子正人君子,哪里忍心让烟儿受苦。”

曲烟茗颔首听着,不住抹泪,哽咽道:“娘,你说什么呢。喝了这药,不出几日,伤势就可见起色。快快喝下罢。”

翌日,曲烟茗早早煮好药汤,送至曲母床榻边,道:“娘,这药汤趁热喝了罢。今日,我再去药铺抓些。”说完,却是不见曲母有半点反应。

“娘,醒醒,”曲烟茗打翻手中药碗,慌张道,“娘,你别吓我,快醒醒,该喝药了。”最后几字,已然染上哭声。

曲父闻声匆匆进来,微愣一瞬,才颤抖手指伸至曲母鼻下,忙又收回,顿时伤心欲绝道:“你怎去了,你怎忍抛弃我们自己去了。你说过,要同我护好烟儿的。小婕,你不守信啊。”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曲烟茗跌坐地上,一手抚摸曲母安详平和的面庞,落泪道:“爹,我们带着娘,回安国罢。”

“你这孩子,说什么。顾公子还在宫中。”曲父责怪道。

“他,”曲烟茗泣涕涟涟道,“我与他,此生无缘。与其留在这伤心之地,不如扶柩回乡。到底是我年少轻狂,早知如此结局,便不会哭喊来这广平城了。”

晴明殿中,明景瑞见茶房无人,轻手轻脚从后面将柔薇揽在怀中,颔首在她耳边柔声道:“薇儿,那件事,你思虑得如何?”

柔薇微愣,掩过眸中水雾,转身拨开他两手,声音清凉道:“我正忙着烹茶,还请四皇子自重。”

明景瑞看到柔薇面庞,不由得一惊,甚是担忧道:“薇儿,你怎面色如此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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