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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风随花落


石墙冰凉,阴冷潮湿,微光遥远,寂静煎熬。纵是春末夏初,天牢依旧是一派彻骨寒冷。

曲烟茗对墙伫立,望着小小窗口若隐若现的点点明亮,紧握袖下两手,久久不动。

“烟茗姐姐,你已然在那里站了几个时辰,快歇歇罢。”对面牢房的柔薇靠在铁门上,耐心劝道。

曲烟茗轻叹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望向依稀可见的柔薇的身影,轻声问道:“柔薇,王府不是这般勾心斗角罢。”

“王府终究难比宫中,王爷的几房妾,大都出身寻常,只有王妃是安国公主,出身显赫。虽然王妃柔和娴静,但也勉强应付得来明显不过的争斗。可不是宫中这般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此时,长长甬道里骤然响起稳重脚步声,一烛灯火摇曳渐近,仿佛醉汉踉跄。待得近些,才看清襕衫男子眉目清朗,手提食盒,与天牢阴森格格不入。

“高公子?高公子怎来这里了?”忙起身扑到铁门边,迫不及待问道。

高竹寒放下食盒,一边将吃食拿出一边道:“此案牵涉广大,家父自是参与调查,我来看你们,到底不难。两位姑娘可好?”

“自然不好。这天牢很是不舒服,连个觉也睡不安稳,害得我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柔薇接过高竹寒递与的碗筷,抱怨道,“烟茗姐姐更是站了一晚,彻夜未眠,不知透过那黑洞洞的小窗在看什么。”

曲烟茗无力回应她的玩笑,只打量手中饭菜,也不下口。高竹寒看看她道:“想来,曲姑娘该是在等人,度日如年罢。曲姑娘若不吃饭,如何在天牢中支撑下去。眼下不过刚刚收监,曲姑娘就已憔悴许多,怎抗得过日后的审问,又哪里可自证清白?刑部已按皇后所说,去宫外寻待繁了。”

“真的?”曲烟茗抬首,眼睛微亮问道,“寻到待繁,就能洗脱我意欲加害三殿下的嫌疑了。可是,五石散之事又该如何证明。”

高竹寒道:“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来,洗脱一桩便少一重罪。曲姑娘还是先吃些饭菜,想来带回待繁,可是要对质的。她狡猾狠毒,你虚弱无力,哪里辩得过?”

曲烟茗微微思量,终于端起饭碗,吃力又耐心地吃着,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高竹寒暗自松了口气。

云起星散,夜黑风高,入夜的天牢于一片死寂中涌动着莫名而迷茫的沉闷,令人窒息。

随着狱卒脚步声渐响,睡意朦胧的曲烟茗和柔薇被拖出牢房,径直带到灯火通明的牢房里。那里,桐亲王居中而坐,旁边是刑部尚书。

“不想与曲姑娘故地重逢,”桐亲王甚是忧伤道,看着狱卒将两人用铁链拷在刑具上。

曲烟茗向柔薇点头以示鼓励后,才看向桐亲王,疲惫又冷静道:“有什么话就直接问罢,有些事没做过,也说不什么来。”

“曲烟茗,冯贵妃咬定五石散是你说服她放入给六宫的茶汤中,还说,这五石散是你利用嘉木轩售卖药茶而买入药材,嘉木轩已然为刑部查封,确有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一应药材,你爹娘暂收监在桐亲王府中。”刑部王尚书的声音毫无波澜。

“她竟然将嘉木轩牵扯进来,”曲烟茗秀眉紧锁,却是异常冷静,看向桐亲王道,“那出宫的待繁呢?怕是并未活着罢。”

桐亲王淡定地点点头道:“没错,冯尚书依冯贵妃之命,在待繁出宫当日便下手以绝后患。也就是说,你现在,怕是已经坐实了谋害三殿下与毒害六宫的罪名了。”

“不论你们说我做过什么,都与柔薇无关,”曲烟茗定定看着刑部王尚书抢道,“柔薇虽是我的徒儿,但除却教授茶事,我与她几乎不言它事,冯贵妃也始终不曾说柔薇参与其中。所以,你们大可放了她。”

柔薇瞪大眼睛道:“烟茗姐姐,你,你这是任凭他们诬陷你?我不走,我要和你一同证明清白。”

“你本就没有罪过没有嫌疑,何谈洗脱。至于我,人事若尽,只可静待天命。王爷,大人,不该再羁押柔薇罢。”曲烟茗冷如冰雪,言语之间却有着难以撼动的坚定。

刑部王尚书看看桐亲王,见后者没有反驳的意思,便道:“放不放人不是你说了算,我们自有裁断。你还有没有证据,证明冯贵妃的话有假?”

曲烟茗很是缓慢地摇摇头,苦笑道:“她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我哪里会有证据。”

此时,一墙之隔的牢房中,刑部侍郎卢大人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高竹寒伫立刑具前,强自镇定地看着细雪道:“你还是想清楚的好。若你与冯贵妃皆不说实话,因着从前的事情已是罪孽深重。若是都承认罪行,当然死罪难逃。可是,如果冯贵妃坦白,你觉得你还会有活路吗?况且,冯贵妃家世显赫,纵然如今前朝后宫一并倾覆,但冯家功绩卓著,你认为圣上会如何决断?”

细雪低头听着,上齿紧紧咬着下唇,许久,方道:“所以,我必死无疑,而她,罪比我重,却死不了。只要我肯袒露,便能求得一命。可是如此?”

“细雪姑娘聪明,一点就透,可惜跟错了主,落得这般田地。”高竹寒见他目光落在桌案上,就示意刑部侍郎为她备下笔墨纸砚。细雪落座凝思片刻,提笔疾书。

与此同时,天牢深处的一间牢房内,冯贵妃仪态优雅地端坐,看着高百青,戏谑道:“我竟能惊动宰相大人亲自审问,何其有幸。看来,圣上对我,还是留有怜悯的。”

“你犯下滔天大罪,接连害死两位皇子,还奢望圣上的怜悯,太过孤芳自赏了罢。”高百青不动声色道。

冯贵妃笑意愈盛道:“人人都知宰相大人对圣上忠心耿耿,圣上也自是对宰相大人最为看重。不知还可过审何事?”

高百青道:“细雪已然将你所做之事和盘托出,你打算嘴硬到底,还是最后坦白?”

“你在诓我,细雪不会说的,”冯贵妃强自敛住眼中慌张神色道,“本来没有的事情,她如何说?”

“是啊,本来没有的事情,曲烟茗如何说?你想好,是你说,还是我说。有些事情,冯家也不一定保得了你。圣上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高百青从容道。

冯贵妃蓦然起身、迈出两步,两手拍在高百青面前桌案上,身子剧烈颤抖,许久,忽然泄气道:“好,我招。鳜鱼之事是待繁告与细雪的,也是细雪设计让晴明殿厨子看到曲烟茗将那尾鱼丢回。至于五石散,是细雪暗中从西巷买进并加入送与六宫的茶汤里。入狱前,已然做好安排,只要我们出事,就让人扮作茶客将五石散偷偷放在嘉木轩中,就等查封。”

话音甫落,宁帝就从阴影中缓步而出,脸色阴沉如风雨欲来,不待冯贵妃回神求饶,就沉声道:“高爱卿,拟旨传与刑部,对冯贵妃和冯尚书,处以极刑,秋后问斩。”

冯贵妃闻言如遭雷劈,怔在原地,许久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谢圣上。”

翌日,晴空万里,春雨初霁般安详宁静。玉明殿上,宁帝扫视群臣,语调平静道:“兵部尚书之位空悬,诸位爱卿以为何人合适?”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应答。

“圣上,臣以为刑部侍郎卢大人可堪此重任。”高百青上前一步道。

吏部杨尚书摇头道:“卢大人虽熟稔刑律之事,到底于行伍之事知之甚少。高大人此议,十分不妥。臣以为,可考虑擢升兵部侍郎涂大人。”

“丹国刚刚政变,这些日子又在频繁调动兵马,虽未曾向南布兵,但不得不防。兵部侍郎涂大人长于筹集运送粮草,却少有带兵,恐是难以服众。”礼部张尚书道。

高百青看向张尚书,微微犹豫,还是问道:“张大人以为何人既熟知沙场之事又信服军中,可平丹国之患?”

“臣以为,”张尚书向宁帝作揖道,“如今,朝中战功显赫者,莫过于桐亲王。桐亲王曾击西域、定丽国,对北狄、南蛮、东夷、西戎皆是熟悉,想是无人可预知比肩。”此言一出,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巍巍朝堂顿时嗡嗡起来。

桐亲王高声道:“臣弟已是大将军,加封兵部尚书怕是重担过多,难以兼顾。”

“你是朕的亲弟弟,当是知你治军理政的能力。兵部尚书一时无合适人选,你暂代些时日无伤大雅。难不成,你功成名就,便忘却当年誓言,不愿再助朕守万里江山?”宁帝挑眉道。

桐亲王忙跪倒道:“圣上息怒。臣弟并非贪生怕死,能为圣上守江山是臣弟之荣幸,怎敢肆意推卸。臣弟守卫大宁安平,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帝轻轻点头,意味深长道了声“散朝”就起身向晴明殿而去。

“皇后,”刚进得晴明殿,宁帝便认真看着皇后,问道,“还请皇后重新收留曲烟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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