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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清芳为最


BGM:冰弦/临水之影《清风醉梦》

清霜未褪尽,寒风尚浓酽,长街人影匆,独立空落寞。

曲烟茗倚门而立,望着对面茶肆的忙碌,茫然许久方收回目光,长长叹息一声,转身便要掩上门扉。

“曲姑娘,”银铃般声音穿过薄雾清寒,刚刚停稳的马车上,一位女子为车夫扶下,看着曲烟茗,笑意轻盈。

曲烟茗想想道:“可是那日在方伯茶园中,买了五斤铁观音的秋碧姑娘?”

“曲姑娘好记性,”秋碧缓步而来,曲烟茗将她让入嘉木轩。秋碧环视嘉木轩,看向曲烟茗,颇为认真道:“近来,广平城中茶肆生意可是不好做。曲姑娘随我去府上煮茶罢。”那口气,分明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曲烟茗眸色黯淡、忽然沉默,秋碧见状道:“有人欲与夫人斗茶,夫人便想起你。曲姑娘且先赴府上煮茶,再做打算也不迟。”

秋碧亭亭玉立在轩中,很有耐心地打量一应茶器,似是无心道:“你又是这般惨淡,何不再试过,方知前路到底如何?若因了前事踟蹰不前,岂不可惜。”

曲烟茗闻言微微吃惊,思虑许久道:“容我知会爹娘。”

马车达达从街过,曲烟茗与秋碧并排而坐,正要掀帘看去,却为秋碧阻止。秋碧高深莫测地笑道:“曲姑娘莫急,到了地方,自然知是何处。府上,总归不是龙潭虎穴。”

马蹄声不紧不慢,沿着宽敞长街,一路向北,进得高大城门,穿行在磅礴宏伟的宫殿间,转过烟池花树,愈加渺小。过了许久,马车方缓缓停下,秋碧携曲烟茗下车。

曲烟茗抬首看去,慢慢扫视高高屋檐、密密瓦当、层层阶梯,望着宫殿前书有“晴明殿”的高悬牌匾,霎时惊住,半晌言语不出。

秋碧下巴微扬、声音略带傲然道:“曲姑娘猜测不错,此处确是皇宫。我家夫人,便是当朝皇后。今日约与冯贵妃斗茶,故请来姑娘助阵。还请曲姑娘快些入殿罢,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曲烟茗闻言不敢怠慢,忙随秋碧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曲烟茗到得晴明殿尚是巳时,待择选茶器、挑捡茶叶、演示茶艺之后,便近午时,不安地用了饭,又谛听秋碧事无巨细又耐心细致的教与礼仪。

“曲姑娘不必如此拘束,”秋碧脸色和缓道,“平日在茶园茶肆中烹茶,在此就如何。皇后虽贵为国母,亦是茶客,可懂?”曲烟茗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华室奢侈,香气飘袅。皇后与冯贵妃分坐两旁,一班侍女垂手立于周围,中间桌上,静置一应茶具。

扁圆茶盘远观似硕大砚台,四围棕绿相间似叶木依依,一端雕红日祥云纹,一端刻白鹭亭立莲池,中间青灰如碧池,淡淡棕色纹络若风拂涟漪。茶盘上一角,木制筒中,茶则、茶漏、茶匙、茶夹竖立其中。

“这是紫袍玉带石茶盘,为取材于大宁西南之地的上等石材紫袍玉所制,紫红淡绿、细密柔软、剔透赏心,更兼精雕细琢,可谓巧夺天工、无与伦比。”冯贵妃眸光流转道。

茶盘中,茶壶、茶杯、公道杯端立。洁白瓷质上,粉红牡丹盛放,为翠绿叶片簇拥,雀鸟在上啁啾,如同好景在前。壶杯皆是颜色鲜艳、纹样生动,似隐隐浮在滑腻瓷面。

“这堆彩壶杯,是圣上下令烧制的,并赞如冰似雪。”冯贵妃颇为骄傲道,身边侍女正摆出茶具,“可是几次入窑,色彩艳丽、花纹精致,实是少见。”

言罢,几位侍女分别上前煮水、投茶、冲泡、奉茶,虽是流畅,却显见局促。黑茶入壶、清水沸腾,水低回转、沿壶转动,茶汤倾倒公道杯,逐一茶杯分茶。不远处,立于秋碧身旁的曲烟茗,嘴角扬起,不屑笑意显而易见。

冯贵妃品啜茶汤,似满意地点点头,侧首看向皇后,问道:“不知姐姐今日所煮是何茶汤?”

皇后优雅放下茶碗,目光浮掠处,秋碧与曲烟茗皆身着宫装、缓步而来,一班侍女端着茶具鱼贯而入。竹木茶案上,茶罐、茶荷、茶壶、公道杯、品茗杯、杯垫等,皆是外壁为天青色、内壁纯白的瓷质茶具。

曲烟茗将茶叶从茶罐中取出放入茶荷,手执茶荷请赏茶色,道:“这茶为祁门红茶,有‘王子茶’、‘群芳最’之称。干茶条索紧秀、乌黑润泽,其漂亮光泽称为‘宝光’,故此时赏茶便是‘宝光’初现。”

风炉火动,壶水微响,壶中上浮出水泡,仿佛“蟹眼”,曲烟茗提壶道:“此为‘清泉初沸’。”

“温热壶盏,”曲烟茗手执水壶道,将初沸清水缓缓注入瓷壶及杯中,“温杯热具可使茶韵淋漓尽致地散发出来,亦可让茶客窥得茶的温润天性。茶为灵物,需谨慎对待、用心品味。”言罢,待壶盏稍凉,曲烟茗倒出废水。

曲烟茗一手执茶荷、一手拿茶匙,将红茶轻拨入壶中,道:“此为‘王子’入宫。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

“此为悬壶高冲。”曲烟茗执壶高悬,将沸水自高处冲下,连续不断、淡定从容。壶中,茶叶在水流激荡下充分翻动浸润,仿佛暗涛汹涌,红汤遂出,茶香顿时散逸。

曲烟茗两手执壶,微微摇动后,将茶汤注入公道杯中,又拿起公道杯循环均匀地斟茶入品茗杯,道:“此为‘分茶敬客’,品茗杯中茶香、茶色与茶韵并无二致,是为对客人平等的敬意。”言罢,恭敬奉茶与皇后、冯贵妃。

冯贵妃正要饮茶,见皇后一手端杯垫、一手端杯闻香,略略迟疑,学着皇后的样子嗅闻茶香。皇后微笑道:“这杯刚刚近了口鼻,便觉幽幽淡淡的清香随气息沁入心肺,真是如入美妙之境,满是喜悦之情。”

“此为‘喜闻幽香’。祁红茶香浓烈馥郁、悠长高远,甜润之中蕴含一股兰花之香,浓郁而又不失清淡。”曲烟茗道,“闻香在品饮之先,沉醉茶香方可品味茶之韵味。”

“闻香之后,便是‘观赏汤色’。祁门工夫茶汤色红艳,杯沿有金圈,颇有浓烈清郁之感。随即便可品饮,是为‘品味鲜爽’。”曲烟茗解释完,静静品茶。

皇后轻呷茶汤,回味久久,方道:“滋味醇厚鲜爽,又宛转绵长,又是清爽之境。”

“这浓醇滋味,让人感到,并非仅仅在品茶,似在评委醇厚的此生,颇有如烟往事、尽皆忘却的感慨。”冯贵妃感叹道。

曲烟茗续水再泡道:“茶贵在一泡,其茶味最为珍贵。祁门功夫红茶却是不同,一泡之后可有第二泡,称为‘再赏余韵’。品赏第二泡茶,仍可见流转杯盏之间的无穷余韵。”皇后与贵妃闻言安娴品饮。

“与绿茶相异,这祁红可冲泡多次,且每泡口感各不相同,细饮慢酌方可知晓。”曲烟茗提壶注水道,“于细微处享茶的美妙,在徐徐感悟中体会茶的真味,是为‘三品得趣’。”

午后日光跳动栅窗,浮漾桌边案上,似氤氲茶香,更朦胧茶韵,于寂寂无言中,酝酿欢欣。

见皇后和冯贵妃饮完茶汤,曲烟茗道了声“收杯谢客”,从容不迫地将茶具一一收入茶盘,仿佛曲尽意犹在的绕梁不觉,生香满室更是让人沉醉不可自拔。

“不想皇后这里,竟有这般绝妙清雅的茶师,莫说此茶的茶香、茶气和茶韵令人神魂颠倒,便是茶师赏心悦目的技艺就足以使人折服。”冯贵妃颔首道。

皇后微微一笑道:“冯妹妹过誉了。这还是托刘妹妹的福,若非上次打赌输掉,出外寻冯妹妹要的青茶,我便遇不到曲姑娘。此番亦是冯妹妹意犹未尽,提出斗茶,不然我当是想不起曲姑娘。”

冯贵妃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道:“今日斗茶,真是尽兴。皇后再寻得好茶,莫忘了妹妹我呀。想来皇后该歇息了,妹妹我就不打扰了。”言罢,携侍女离开。

喧闹一时的宫殿,骤然安静。秋碧着人收去茶具,皇后问道:“方才,冯贵妃的侍女冲泡黑茶,本宫见曲姑娘笑意甚浓,却是为何?”

“回皇后娘娘。白瓷茶具虽是适合于冲泡诸般茶叶,但于黑茶而言,最好不过是紫砂。黑茶滋味浓重,需大水流、悬壶高冲、淋壶增温的手法方可浸出味道。且黑茶工艺繁复,难免沾染尘土,第一泡是为祛除尘埃纷杂的‘润茶’。”曲烟茗耐心答道,并无半点拘束忸怩。

皇后点头道:“具不配茶,茶不应法,换作是我,也免不了发笑。今日,多谢曲姑娘了。”

曲烟茗闻言忙依秋碧的暗示行了个大礼道:“皇后折煞民女了。”待皇后吩咐,曲烟茗才缓缓起身,再行礼后,就要随秋碧出得殿去。

“等等,”皇后忽然唤道,秋碧与曲烟茗忙停步转身,恭敬站立。

皇后想想道:“不如,曲姑娘日后,便在晴明殿侍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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