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须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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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斋中,何亘负手而立,面色冷静,正对一身墨色长袍端坐的男子,周围伙计皆是垂手站立。长柜之上,各味药材摊放开来,更有一些或泡或煮。
何亘回头看到曲烟茗,正要开口,却为那长袍男子抢先道:“曲姑娘,我是本草堂的掌柜宋清。请问曲姑娘可是识得药材?”
“略有所知,”曲烟茗道,见宋清示意去看长柜上的药材,方转身一一仔细察看,道,“这些药材,有些不过劣质,有些却是假药。”
宋清看向何亘道:“我做了二十年的药材生意,自是不会看走眼。这药材作假很是低劣,曲姑娘略懂药理便可分辨出来。何老板与我商谈时,说药材皆是从本草堂购得。但这样药材,定然不会出现在本草堂中,不知何老板是从哪里买到的。眼下,本草堂售卖假药的消息甚嚣尘上,不少人上门责问,有损本草堂多年声誉,我不得不问个清楚。”
“我对药材一窍不通,这几日,曲姑娘忙于别事又不在斋中,自然不曾发觉药材有假。”何亘有点焦急道,“我确是不知此事。草木斋的生意刚刚见了起色,我怎会自毁前途。”
宋清道:“可是,我听说,草木斋出售的药茶,因药材价高而售卖不尽如人意。如此一来,减却成本,也是自然。何老板自从第一次买本草堂的药材,就再未进货,如何撑得过许多时日?”
“什么?”何亘闻言大惊失色,一改方才镇定道,“怎会?两日前我还从本草堂进了一批药材。”拿来账本给宋清看,环视伙计道,“原来,竟是你们暗自偷换药材,从中谋利。”
何亘恭敬向宋清道:“宋老板,是我有所疏漏,连累本草堂。此事我会处理好,自会设法还本草堂清白。”
宋清点头道:“若有需要,本草堂尽心竭力。”言罢,起身离去。
曲烟茗立于一边,冷眼旁观,看着何亘气急败坏地责问偷换药材的伙计。何亘毫不犹豫地赶走那几个采买原料的伙计,任他们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
“何老板,何大哥,我们只是想成本低些,不然药茶实在是其利甚微。况且,我等跟随老板多年,从未故意违犯,还请老板高抬贵手。我等愿当牛做马,从头开始。”
何亘摇头道:“此事牵涉甚多,不仅是草木斋刚有起色的生意与本草堂声誉,更是草木斋今后如何在西巷、在广平城立足?你们可曾想过?还是莫要空耗在此,快些走罢。”
许久,那几个伙计见何亘无论如何不肯更改半点心意,才悻悻离去。
“让曲姑娘见笑了,”何亘颇为愧疚道。
曲烟茗见众人散去,方缓步走到何亘面前,想想道:“何大哥,我知目下正是草木斋艰难之时,此事恐怕不及上次那般容易解决。”
“有曲姑娘在,”何亘略带讨好道,“想来也会有惊无险。”
“可是,何大哥,我不打算在草木斋中为茶师了。至于嘉木轩,既然钱财尚未送与曲家,也就此罢休。”曲烟茗十分平静道。
何亘不禁有些怒道:“曲姑娘这是何意?草木斋不过小小波折,曲姑娘便抽身离去,未免不仗义罢。”
“那何大哥是否仗义?”曲烟茗诘问道,“那几个伙计在何老板身边多年,此次到底是一时糊涂,何老板却不依不饶。从上次假茶到这次假药,我实是不知何老板为商多年,究竟将诚信二字放在何处。我自是期冀在广平城振兴茶事,却并非这般钻营。我宁可不开嘉木轩,也不愿委屈了心中诚意。若无诚意,当是有愧于茶。”
“你,你怎如此言说?我哪里是你说的不堪。既然曲姑娘觉得草木斋不是梧桐,就请曲姑娘这只凤凰再择良木罢。”何亘说完,气呼呼地向后堂去了。
暮色四合,凉意侵袭,秋夜早来,落木偶飘。
嘉木轩中,曲烟茗合上空荡的具列,长长叹息。曲父道:“与草木斋分道扬镳,订下的茶器我都已经退了,重开嘉木轩只得暂搁,再另谋出路了。”
不及曲烟茗开口,门扉忽开,何亘闯了进来,身后一众伙计垂手而立。
“何老板这是干什么?”曲烟茗警惕道,不由得退后两步。曲父见状,忙挡在她身前,也护住从后宅转出的曲母。
一身酒气的何亘站立不稳,有些口齿不清地道:“曲姑娘,我知你看不起我这个商人。的确,这么多年来,坑蒙拐骗的事情我不是没干过,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自是不知其中苦涩。上次,我赔进去几贯钱,就是为了博得你的好感、留下你。而这次,你竟再次不顾我的死活一意孤行。”
何亘打了个嗝,踉跄坐下,继续道:“你说我不仗义?你可知为了钱,谁都能做出违背心意的事情。你说我不诚信?你哪里见过我摸爬滚打的辛酸。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对我妄加指责,难道是你仗义不成?难道你用我的钱给别人赔茶就是诚信?”
“你甩手走了,留下烂摊子我收拾,又是赔几贯钱的样子。我当初看上你,可不是要你今日给我出丑。”何亘越说越激动,“你,必须跟我回去,把你赔的钱给我赚回来。”说完,何亘起身,一把推开曲父,又推到曲母,抓住曲烟茗就要拖出去。
一道青灰身影闪进嘉木轩,右手平展似刀,向何亘手臂砍将过去,左拳横扫向他脸颊。何亘吃痛,立即放开曲烟茗,回身勉强站定,两拳挥动。
顾余修将曲烟茗揽在身后,不待何亘拳头挥来,两手迅速抓住他拳头,脚下一铲,便将何亘扔去门外。众伙计见状,忙齐齐冲来。顾余修左拳右掌,分别向两人腰窝与后颈,一招便将其打倒在地。向前两步,顾余修拳风顿时柔和,看似缓慢至极,却在顷刻之间又将两人掀翻在地。
“顾公子这是干什么?”曲烟茗有些焦急道,正要向何亘而去,却被顾余修拉在怀中。
顾余修眉头紧锁、语气恼怒道:“曲姑娘何时看上了这般地痞无赖?还欠了他钱?任由他胡搅蛮缠而无动于衷?”
曲烟茗抬首与他四目相对,不禁怔住,喃喃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何老板在西巷开了草木斋做茶叶生意,他聘我为茶师。今日因原料低劣作假,我决定不在草木斋做茶师,也拒绝他给钱以重开嘉木轩。不想何老板醉酒来闹,你无端出手伤人,到底不对。”
“原来如此,”顾余修两颊微红,放下两臂,还是将曲烟茗护在身后,向何亘道,“可他方才所言,对曲姑娘甚是不敬,也不能单单怪我鲁莽。”
何亘摇晃起来,捂着满是鲜血的脸颊喊道:“给我打,给我打,你,你,欺人太甚!”说着,又冲过来。
“不要,此事尚可商量。”曲烟茗话未说完,顾余修长臂伸出,出拳先缓后急,重重击在何亘胸前,将他震出门外。周围伙计见状,亦是不敢上前,只得簇拥在何亘身旁,小声劝阻。
“曲烟茗!你不来也好,免得多生事端,也不要再妄想用我的钱开茶肆。”何亘吼完,便为伙计手忙脚乱地抬走。
嘉木轩一时安静下来,曲烟茗望着门外如墨夜色,久久不动,使得曲父曲母亦是沉默不语。
顾余修立于她身后,叹息道:“重开嘉木轩,十万钱可够?”
“十万钱?”曲烟茗回身定定看着顾余修,惊讶问道,“你怎会有这么多钱?”
“今日刚刚寻棋谱回来,圣上看了很是高兴。棋谱也几近编毕,圣上便赐了我些钱。”顾余修波澜不惊道。
曲母从后宅转出,两手端着盘碗道:“闹了许久,还未用饭。顾公子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罢。”
洁净桌上,四只白瓷碗中汤水满盈,虾皮鲜嫩、芫荽碧绿,雪白汤饼盘旋水中,仿佛静卧深潭的银龙宁谧而神秘。中间一只白瓷盘整齐码放几片牛肉,红润油滑,颇为诱人。
曲烟茗心事重重地落座,不声不响地吃着。顾余修拿起碗筷正要夹菜,忽道:“为何茶香浓郁?难不成这牛肉与汤饼中加了茶叶?”
“不错,”曲母笑道,“这茶叶不仅可饮,亦可入食,便是茶肴。不知顾公子可是喜欢?”
顾余修点点头道:“寻常饭菜,因了茶叶而平添馥香韵味,妙哉妙哉。”看看曲烟茗又道,“曲姑娘该是清楚何老板那人究竟如何?为商之人,虽非个个奸诈,但也多是如此。他今日借与你钱,不保明日便坑害与你。况且,若是经营不善,他更会埋怨。我知重开嘉木轩是曲姑娘的心结,可仍是要三思后行。”
“小小茶肆极是耗费,曲姑娘东拼西凑总归不是个法子。不论如何选用茶器、采买茶叶,十万钱该是足够。”顾余修耐心道。
曲烟茗正要开口,顾余修抢先道:“这钱,不是给,是借。”
放下碗筷,曲烟茗思量许久,方道:“好,我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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