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被一寸一寸的拉下，钟离幻的脸慢慢露了出来，凌乱的发丝一根根的粘在布满细汗的额头上，他眼睛红透，眼尾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发白的嘴唇上面还有淡淡的血渍。

  钟离幻心中一紧，眼前人戴着黑色铁面具，身穿黑色衣袍，手持一把普通剑抵在他的喉咙。

  面具人俯首看着他，讽刺的笑道：“堂堂寒竹倾君也会哭吗？”他的声音又是沙哑狰狞，钟离幻知道，这又是用术法变过嗓子了，不过，技术真的很烂。

  面具人继续冷笑道：“怎么，难过伤心了？既然如此伤心，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是死的很好吗？”

  钟离幻不答，心中微微颤抖，希望他死的人原来这么多。

  面具人收了剑锋，悠然的坐在他的床边，推了一下钟离幻的被子，讽刺讥笑的道：“你看你，活的多孤独，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还被上天诅咒，呵呵！难道你不觉得多余吗？”

  虽然这些话是真的，钟离幻也早就习惯了，但是被别人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着实刺痛了他的心。

  多余？呵呵！他何止一次的感觉到自己多余，他无数次的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也死过，彻彻底底的消失过，活过来也非他本意。

  面具人用手指抚摸着剑脊，轻轻一弹，：“我知道，你会说，云千凌是你父亲，你是云将军的后裔，可是，那又怎样呢？他还不是被你......咒死了！”

  钟离幻强忍着眼泪，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是的，父亲是他咒死的！

  他万死难赎其罪，母亲也是被他诅死的，但是他都死过一回了，还要他怎么样呢？难道他活着真的这么罪孽吗？

  一滴眼再也忍不住，顺着眼尾滑进鬓发。

  面具人看了一眼，似乎还不解恨，咬着牙齿道：“你以为你死过一次就赎罪了吗？你以为你有云韶华就不孤独了吗？你以为你用琼玉圣冰重塑身体就没有诅咒了吗？你，注定天煞孤星，你迟早还会咒死他！”

  钟离幻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眼尾流出，高挺的鼻子因为抽泣一收一合。

  面具人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杀人先诛心：“哎！你也看见了，你的云韶华他又成魔了，怎么样？被自己最在乎的人废去仙根很不好受是吗？你看你，终究还是错了，你真的不应该......活......过......来！”

  钟离幻不想再看这一张虚假的面具，他把头别了过去，手在被窝里使劲的攥着。

  面具人哪里肯放过他，不让他寸心尽碎绝不罢休：“呵呵！他真的很恶心啊！说要上你，哈哈哈！你知道吗？他现在是人人口中的疯子，变态，下/流无耻的魔头，禽兽......”

  “闭嘴！！！”钟离幻气疯了，一双凤眸此时全是血丝，这些话一句一把刀，刀刀锥心刺骨疼，钟离幻的五脏六腑被这些话搅的血肉模糊，眼泪止不住的流。

  是，他说的没错，被云忆废去仙根他当然疼，但是他身体的疼何足挂齿，他心疼，疼的他想哭想叫。

  是，云忆现在真的如他所说，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狂，是一个不知廉耻想上自己师兄的淫/荡魔王。

  但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钟离幻真的苦，苦的说不出话，苦的肝肠寸断，苦的喉咙如含剧毒，毒已浸透心脾。

  面具人看着钟离幻的眼泪，心中感慨，呵呵！这些年，他见过钟离幻的孤独、落寞、清冷、也见过他几年前拔仙根时的心灰和绝望，更见过他给峰主挖心时的忍耐和决绝，可唯独没有见过他此刻的痛不欲生！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怜悯，又或许是嘲讽吧！面具人竟不自觉的伸出手想去擦拭他眼尾的泪水。

  钟离幻似乎被他的举动恶心到了，倏地一下别过了脸，怒道：“放开你的脏手！”

  面具人伸出的手没再碰他，而是无奈的曲了一下手指，笑道：“呵呵！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被人碰啊！都换了一副身体了，脾气一点也没变！”

  钟离幻冷笑一声，不屑的看着他，轻蔑的冷道：“以前不想让你碰，是怕我伤害到你，现在不想让你碰，是怕你恶心到我！！！”

  面具人：“......你！”

  钟离幻凤眸微抬，齿寒唇凉，三分悲切五分鄙视，冷然的道：“我脾气是没变，但是你却变了，所以不想让你碰我的理由也变了，你说是吗？大......师......兄！！！”

  面具人：“......”他先是一愣，然后轻轻一笑，呵呵！然后一手轻轻的取下了扣在脸上的黑铁面具，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依次露了出来。

  “呵呵！看来钟离师兄早就知道我了，对吗？”一张熟悉的脸让钟离幻闭了一下眸，失望透顶！

  钟离幻勉强看着他，说道：“早就猜测了，但是，也只是刚刚才确定的！”

  张妄站起了身，背对着他，声音暗哑的道：“说到底，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是你不想让我相信罢了！”

  是的，他曾无数次的怀疑过这个人，也曾跟踪过，也知道他的野心，但是，他没办法相信这个人会手刃同门，他宁愿今晚看到的是假的。

  但是偏偏一切都是真的。

  “李沝是你抓的？”

  张妄情绪波动太大，一会悲一会喜，一会又无所谓，他两手一摊，无所谓的道：“算是吧！”

  “什么意思？”

  张妄又一次坐到了钟离幻的旁边，言语轻松自如的道：“人不是我亲自抓的，但是药是我下的！”

  钟离幻早有所料，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相信，亲耳听到的坦白，他心中的难过更是超出预期：“你在河边喝水的时候下的吧？为了害他，你连自己也下毒？”

  “不，不是我害的他，而是你！”

  “......”

  张妄举起手中那把普通的剑，两指慢慢划过剑脊，一股淡灰色灵光一现，普通的一把剑化成了他的妄心，他看着剑锋悠然自得的道：

  “我原本是要抓你的，可惜啊，那个时候你和云韶华正好回峰了，你说该怨谁？”

  钟离幻冷笑一声，苦涩的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呢？我和你有什么仇？”

  张妄一笑，答道：“哈哈哈！你说呢？你霸占了师父的爱，夺走了我应有的东西，我不应该恨你吗？”

  钟离幻无奈的道：“呵，你可能误会了，他谁也不爱！”

  张妄道：“你知道你还夺走了我的什么吗？我讨厌你这孤傲的性格，更讨厌你这张脸，就因为你的这张脸，你夺取了我喜爱的人，你......”

  “闭嘴！你给我闭嘴！”钟离幻恼羞成怒，紧张加害怕，他已经知道张妄说的什么了，他必须制止，其他的话他可能可以勉强听下去，但是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听。

  张妄咬了咬牙，憎恨、愤怒，他闭了一下目，痛恨的道：“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

  钟离幻不想再听这些没用的话，他想知道真相，问道：“你在为谁卖命？李沝是被谁掳走的？是谁给他下的蛊？”

  张妄答道：“呵呵！告诉你也无妨，他是一个和我一样讨厌你的人，他讨厌你的这张脸，因为你的这张脸真的很绝美啊！钱满曾经说过，说你俊美的惨绝人寰，丧尽天良，呵呵！这句话我是承认的，但是也终究只是——丧尽天良！”

  钟离幻又是一阵心绞痛，他真的就这么让别人讨厌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夺任何人的东西，而他本来也一无所有，有的，曾经也都舍弃了，如今他只是想为一个人活着，难道也是一种错吗？

  钟离幻闭着眼睛，声音冷淡而略微愤怒的道：“他，到底是谁？”

  “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张妄再一次将妄心仙剑抵在了钟离幻的喉咙，森然的笑道：“我要先扒了你的皮，然后送给他，他就可以帮我坐上峰主的位置，到时候，我想爱谁就爱谁，我想娶谁就娶谁！”

  钟离幻剑眉愁锁，心中很疼，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师兄到底是怎么了？他真的迷茫，他略带伤感的道：“你说的那个人，她不爱你，她......”。

  “那她爱你吗？还是爱云韶华？”张妄咆哮着，他真的愤怒到极点了，以至于有点痴魔了，“她爱你什么？爱你孤僻的性格还是这张中看不中用的脸？？？”

  钟离幻眉头不仅仅是微蹙了，现在简直就是崩溃了，他头疼的道：“你别说了，好了，你别说了！”

  他真的不想说这件事，他觉得羞耻，还很尴尬，他定了定神，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他要尽早问出幕后人，至于其他的，现在不管了。

  “你要扒我的皮，好！我不反抗，但是，你应该让我死的瞑目一点吧！他到底是谁？”

  张妄自然不傻，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套话，一笑而道：“你觉得你能反抗吗？你能反抗的了吗？你觉得扒了皮就可以死吗？哈哈哈！你应该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钟离幻心痛至极，他不想再听了，他真的不想再听了，他觉得活的太失败了，大师兄这么恨他，他竟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以为他在师兄眼里如亲兄弟一样，原来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情义罢了。

  可是，二十五年了，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他苦不堪言，难道这就是命吗？他真的就这么招人憎恨吗？

  天呐！既然他这样令别人不开心，那么为什么又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

  我......心如刀割！！！

  钟离幻没办法再和他说一句话，他有点厌倦了，也疲惫了，他更加失望透了。

  张妄见他眉头紧锁不说话，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模样，更是怒火攻心，他讨厌他这副模样，讨厌他的淡漠和冷静，就是这副模样让她所爱的人如痴如醉。

  但是他不知道，这副淡漠冷静是多少年的孤独寂寞换来的无奈，这副平静如水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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