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

  户部尚书钱觅云和户部侍郎何文彬联名上书，弹劾御花园改造负责人顾北尘，滥用职权，导致国库银子大量亏空。

  接着就是工部尚书和江侍郎紧接着上书，弹劾顾北尘，玩忽职守，外行领导内行，导致工程进度和质量众差。

  “顾北尘是谁啊？哪个官员？”

  “被户部和工部同时弹劾，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能激起这般激愤。”

  “修御花园不是工部的事情吗？工部不会弹劾自己吧？”

  “倒是有些意思，工部和户部向来不对付，没想到还能见到他们弹劾同一个人。”

  百官的表情颇为精彩，没想到原本平平无奇的早朝，还有这种节目。

  被惊到的不光是百官，还有齐依云。

  从惊讶到迷惘，再到恍然，她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古怪。

  看户部和工部官员得意、期待的表情，她已经大概猜到他们的想法了，多半是看御花园被封锁，觉得顾北城改造御花园失败，马上就要被严惩了吧？

  户部官员这段时间，几乎是一天一封弹劾奏折往上送，弹劾顾北尘乱花钱。

  工部那边倒是安安静静的，但顾北尘完全绕过工部改造御花园，而且从户部那边随便就批下了三十万两银子，对他们的冲击定然是不小。

  工部和户部都等着看他倒霉呢，说起来，他也挺惨的。

  齐依云心里都有些愧疚了。

  毕竟顾北尘是她请来改造御花园的，而且来之前他已经把要求摆明了，她同意之后方才答应入宫的。

  而且他说到做到，只用了十二天，就把御花园改造完成了。

  而现在这些户部、工部的官员，还在这里指指点点，意欲将他下大牢。

  “诸位大臣，你们可真的了解你们所要弹劾的这个人，以及他所做的事情？”齐依云的脸色冷了下来，看着下方的户部、工部官员。

  钱觅云、何文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们觉得自己是在给陛下递刀子，好让她动手把顾北尘给宰了。

  可现在看陛下的表情，像是收下了刀子，想要把他们俩给宰了。

  江侍郎和林尚书也是跟着抖了抖，怎么感觉情况不太妙啊？陛下难道一点都不生气？

  不对，陛下看起来是生气了的，但这气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

  ……

  御花园大门前，陆续来了二十多辆运鱼的马车，车上装满了大桶，里边装的全是鱼儿。

  这些都是东市的鱼商，依约把鱼儿在今天一早装车，然后送到了御花园。

  顾北尘也是一早就来了，依次登车检查桶里的鱼儿。

  都是些普通的溪流鱼，大大小小皆有，品种非常丰富，涵盖了上中下三个水层的鱼儿。

  一桶大概有千八百条，这里大概就是两万多条溪流鱼了。

  乍一看数量不少，但往御花园的溪流里边一放，就不算什么了，每一段能瞧见一些鱼儿就算不错了。

  溪流鱼比锦鲤更活跃一些，如精灵一般在溪流中穿行，活力满满。

  “鱼都不错，装桶的时候可都清点过数目了？”顾北尘从车上下来，看着众鱼商问道。

  “回顾先生的话，鱼都清点过了，我们都是按照一千条一桶装的，溪流鱼不值钱，这一桶也才五十两银子。”为首的鱼商笑着说道：“不过这鱼是送到御花园的，咱们可高兴着呢。”

  “就是，就算是亏本的买卖都乐意干。”

  其他鱼商也是笑着说道。

  以后客人要是问起，那就可以说御花园里都养着他们家的鱼，吹嘘起来可太有面子了。

  孟勇代表户部，今天也是赶早来了，就想看看顾北尘还要耍什么花招。

  顾北尘转而看着孟勇道：“一桶一千条，因为都是从城外溪流里新抓的溪流鱼，所以按照一条五十文收的，一桶五十两，把钱给他们结了吧。”

  “五十文一条？”孟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皱眉道：“就这种小鱼，放在东市十文能买一斤！顾北尘，你这中饱私囊也太明显了吧？这事，我一定会如实禀报给圣上！”

  众鱼商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没想到结钱的时候会出这种幺蛾子。

  毕竟他们来了二十多辆车，一共才一千多两银子。

  这可是往宫里送的鱼，这位大人未免也太过小气了吧？

  和他们想象中的皇家威严大有不同。

  东市十文一斤的溪流鱼可都是死鱼，他们拉来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活鱼，基本上每一条活鱼的背后，都有两三条死鱼。

  五十文一条，可真是一点都没卖贵。

  这里边有些品种比较稀有，品相比较好的，单独拿出来卖都是上百文的。

  顾北尘闻言，也是不禁皱眉，声音冷了几分：“户部让你来，是负责支取银子的，不是让你来说废话和质疑我的，你若是不愿意干，那便回去换个愿意干的人来。”

  “顾北尘，我可是户部郎中！你一介平民，怎敢这般与我说话？！”孟勇怒声道。

  “屁大的官，官威倒是不小。”顾北尘摇头，转身向着御花园内走去，一边道：“先把鱼给放池里，免得一会死了。”

  “我看谁敢！”孟勇怒目圆睁。

  众鱼商见此，皆是面露难色。

  一方是顾北尘，另一方是朝廷大官，他们只是一介鱼商，哪得罪得起啊。

  啪！

  顾北尘折返回来，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巴掌声又脆又响，抽的孟勇原地打了个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脸懵逼的抬头看着顾北尘：“你……你敢打我？”

  顾北尘笑了：“给你脸了是不？打的就是你。

  你要记住，是陛下请我来改造这鱼池的。

  户部三十万两银子是陛下特批，随我取用，户部不得干涉。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哪怕是户部尚书在这，敢越俎代庖，今天我照打不误。”

  众鱼商看着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

  顾北尘还真是狠人啊，朝廷命官，说打就打。

  拿着陛下圣命，就是敢，连户部尚书都敢抽。

  顾北尘这番话，怼的孟勇哑口无言。

  顾北尘的话倒也不全是吹嘘，陛下特批的这三十万两银子，给户部下的圣旨，的确是任由顾北尘支使，任何人不得干预。

  现在这笔钱还剩下六万三千两。

  要怎么花，的确轮不到户部指手画脚，更轮不到他这个户部郎中多嘴。

  前几日几万几万的支出，他也顶多只是腹诽几句，然后回去上报给尚书和侍郎大人，从未当面与顾北尘起过冲突。

  今日尚书和侍郎要在早朝上弹劾顾北尘，他的好日子今天到头了，所以孟勇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硬气了一回。

  没想到，一次硬气，换回来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顾北尘一介平民，对他这个户部郎中，是真的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搬鱼。”顾北尘收回手，沉声说道。

  众鱼商也看出了孟勇虚实，当即指挥众伙计开始放水抬鱼。

  御花园里边是小路，都是步道，马车进不去，所以得把大桶里边的水先放掉大半，然后把鱼儿装入小桶，直接抬进御花园去放。

  这活鱼商们干得熟练，不一会便把鱼儿转移到了小桶里，两人一组，抬起木桶往御花园里走去。

  孟勇捂着脸在一旁站了一会，看到众人进御花园，连忙也道：“我也去瞧瞧，到底有多少鱼儿，不能他们说是多少就是多少。虽然户部管不了你如何支使这些钱，但户部掌管财政，是有监督权利的……”

  他说了一堆，可顾北尘根本没有理会他，已经领着众鱼商往御花园里边走去了。

  孟勇连忙快步跟上，他说这堆话，就是为了给自己进御花园找个借口，不然以他的身份，可是不能随意进出御花园的。

  他倒要看看，这御花园到底修成什么样了，顾北尘死到临头了，怎么还会有这等嚣张的气焰。

  顺着一条步道走了一会，有流水的声音传来，前方往左一拐，景色豁然一变，一条溪流出现在视线之中，宛若一条银带，蜿蜒向前延展而去，石头、花草、树木，交相辉映，让人眼前一亮。

  一众抬着木桶的鱼商和伙计皆是停下了脚步，发出了惊叹之声。

  他们每日送鱼到金陵城各处大户人家，见过各式各样的鱼池。

  可直接在花园之中建一条溪流的，实属少见。

  而能够将溪流与景色交融的如此和谐，如此自然的，更是从未见过。

  溪流之中，还能看到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锦鲤，顺着溪流游动，灵性十足。

  “顾先生，这是您造的溪流池？”一位鱼商忍不住问道。

  众鱼商也是纷纷看向了顾北尘。

  “没错，把御花园原本的大圆鱼池，改成了溪流。”顾北尘点头，指着前方竹林道：“那竹林后边留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那处地方的水要稍微深一点，专门预留着放鱼的，你们把鱼抬过去放了吧。”

  “好嘞！”

  众鱼商答应了一声，抬着鱼快步向着前方的小竹林走去。

  也不知道那个户部郎中在干什么，顾先生建了如此美的鱼池，陛下定然是有重赏的。

  这户部郎中不想着巴结也就算了，竟然还为难顾先生，这不是存心上前讨打吗？

  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鱼商们忙着放鱼，可说要来数鱼的孟勇，这会已经完全懵了。

  蜿蜒曲折的小溪，往前看不到头，往后也看不到头。

  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着，冲刷着圆润的石头，两岸绿意盎然，在水流平缓的地方，还长着一些水草，锦鲤成群地在溪流中畅游着。

  一石、一木、一鱼皆成景。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妙。

  这是孟勇第一次进御花园，可这段时间因为顾北尘重修御花园的事情，尚书和侍郎不止一次提起和描述过御花园的大圆鱼池有多华美，上万锦鲤争抢鱼食的场面是何等壮观。

  在他们的描述之中，并没有眼前这条蜿蜒曲折的小溪。

  按照顾北尘刚刚的说法，这便是他给陛下改造的御花园溪流鱼池。

  他用了十二天，在御花园里挖了一条溪流，并且把它布置的天衣无缝。

  没错，就是天衣无缝。

  孟勇看到眼前这条溪流的时候，她有种误入野外溪流的错觉。

  实在是太自然了。

  无论是岸边的石头，还是那些绿意盎然的树木，点缀其中的素雅花儿。

  搭配在一起，竟是如此的和谐，丝毫没有硬配的感觉。

  更让孟勇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条新建的溪流，为何看起来就像是被整体搬来的一般。

  无论是岸边的草木，还是溪流中的水草，长势都十分好，生得也十分自然，就像他们原本就在这里生长的一般。

  他天天在御花园门口守着，进出御花园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想不通，孟勇实在是想不通啊。

  可他此时的心境，已然哇凉哇凉的。

  顾北尘的御花园改造，竟然真的完成了，而且成品是如此的惊艳，令人惊叹。

  那此刻正在太和殿中，上奏折参顾北尘的钱尚书和何侍郎，岂不成了小丑？

  陛下若是震怒，他们二人又当如何自处？

  他这个郎中，又该如何自处？

  孟勇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额头上的汗珠也是大颗小颗地往外冒，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顾北尘看了他一眼，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

  他倒是无意与这小吏计较，本来修这溪流鱼池就是他自己的兴趣使然。

  不过这些官员，着实有点烦人，或者说，有点犯贱。

  非得被抽一巴掌才能安生。

  ……

  太和殿中。

  户部唱罢，工部登场，对顾北尘又是一番批斗，恨不得把他直接抓去午门斩首。

  而随着户部和工部对顾北尘的控诉，朝中官员们对于这个拿了户部三十万两银子，短短十二天就挥霍了二十多万两，却是一事无成的家伙，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三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朝中群臣也是纷纷附议，要严查顾北尘。

  “够了！”沉默良久的齐依云冷声道。

  太和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就连钱觅云和何文彬都缩了缩脑袋。

  陛下虽然登基不久，可手段却是相当铁血，刚登基便把庞瀚给扳倒了，树立起了帝王威严。

  虽然弹劾顾北尘一事，他们有理有据，并不畏惧。

  但若是陛下真要硬保顾北尘，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户部和工部的奏折，朕都看了。”齐依云说道。

  两部官员闻言，纷纷抬头，莫非陛下决定不护着顾北尘？

  “你们是很闲吗？盯着一个御花园，一天上一封奏折，而且还是尚书、侍郎连番上奏？”齐依云的脸色有些冷峻：

  “西南水灾，堤坝被冲毁，农田被淹，已经持续数日，怎么不见你们跟进？

  处州盐荒，奏折都到朕这数日了，盐可派往处州了？

  江南的税银连年不明，让你们户部查了三个月，可把账目查明白了？”

  噗通！

  钱觅云和何文彬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满是畏怯道：“陛下，这些事情户部一直有在跟进，已经派出专员在处理。”

  户部这边，林尚书和江侍郎也是匆忙跪地，同样瑟瑟发抖道：“西南水灾，工部也已经派出官员前去处置。”

  齐依云这三问，震慑力有些强，敲得两大部门主官心绪不宁。

  要论重要性，这些事情必然是远高于御花园改造的。

  他们这段时日盯着御花园和顾北尘，对于其他事务确实没那么上心，陛下突然发问，多少有些心虚。

  他们这会心里有点数了，看来陛下是想要转移话题，硬保顾北尘啊。

  这顾北尘，还真是深得陛下的宠信，他们连番进谏，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你们最好是已经跟进，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详尽的奏折。”齐依云冷声道。

  “是！”

  众人连忙应道。

  “你们日日参顾北尘，说他玩忽职守，滥用职权，贪污受贿。”齐依云看着众人，接着道：“可他昨日上报，御花园的改造已经完成，今天早上便要放鱼，让朕今日下了早朝之后，便可前往御花园赏景，诸位大人，此事何解啊？”

  “这……这不可能！”林尚书一脸笃定道：“御花园何其大，臣听闻顾北尘将先帝时期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挖的大鱼池给填了，又环绕整个御花园挖了一条沟渠，还把原有的花园挖的一塌糊涂。

  这前后才十余日，他怎么可能就把御花园改造完成了？臣不信！”

  江侍郎迟疑了一下，选择了沉默。

  虽然他也不信顾北尘能这么快把御花园给建好，但他见过顾北尘，此人看着丰姿潇洒，气质出尘，不像是一根筋的傻子。

  既然他敢邀请陛下在下朝之后，直接去御花园赏景，多半是真的已经做好了一些东西，至少是让他觉得能够在陛下面前看得过去的。

  林尚书看了一眼江侍郎，眉梢微挑，这家伙怎么不说话啊？

  “臣也不信！”钱觅云跟了，“这前后才十二日不说，这十二日进出御花园的人，算起来也不过百余人次，便从户部手中支走了二十三万七千两银子，臣不信这百余人就能把御花园改造完成。”

  何文彬附议，对钱觅云的话表示认可。

  “好好好，既然你们都不信，何不随朕一同前往御花园，一探究竟，看看这顾北尘用了十二天，把御花园改造成什么模样。”齐依云起身，冷笑道：“倘若他真的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欺君罔上，朕自然会治他的罪。

  可若是你们罗织罪名，无中生有，陷害忠良，颠倒黑白，那朕要治罪的，可就是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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