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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血浓于水


夜深了。

  米栎房间的灯仍亮着。

  这里虽然是农村,但条件不差,三层楼高的农村别墅,独门独院,生活富足安逸。

  楼下,汉子还在忙碌。

  米栎的姐姐和姐夫会做手工酿制的米酒。

  灶台下的炉火烧得正旺,灶台上一口大锅,锅子上架着巨大的多层蒸屉里蒸着米饭,腾云驾雾一般散发着阵阵米香。

  一旁的地上还并列着几口瓦缸,里面盛放着已经进入发酵程序的米酒,白花花的米饭在酒糟的作用下,隔着一层纱布都能闻到淡淡酒香。

  米栎的姐姐是个有经济头脑的女人。

  当地发展旅游业开始,她就在镇上盘下了一家小小的铺子,平日里卖些笋干,酱菜还有自酿的米酒,自从米栎来了以后,她才隔出了个小小的位子,竖起了“人物速写”的牌子。

  这次米栎的造访有些突然。平时她都是过年前后来乡下,通常也就住上一个礼拜就回上海了。

  可是这次,已经住了很久了。

  ……

  此刻,看到女子扶着楼梯下来,汉子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转头对女子露出朴实的笑容。

  女子叫吴可欣,汉子叫张亮。

  “可欣,两个孩子都睡了吗?”

  吴可欣点点头:“都睡了。”

  她走到灶台旁,将一旁挂在墙上的一条蓝印花布围裙穿上,陪在丈夫身旁。

  “那米栎呢?”张亮停下手上正在瓦缸里搅拌的木棒,笑着又问了一句。

  这时候,吴可欣秀眉微蹙,说:“她还在画画。”

  “这小姨子还真是勤奋,从早画到晚。”张亮感叹了一句,转头见炉火小了,又弯腰拾掇了一下灶台下的柴禾。

  吴可欣拉了一条小板凳过来,一屁股坐下,拉住丈夫的胳膊,叹了口气。

  “怎么了?”

  张亮关心妻子,停下了手中的活,也在板凳上坐下。

  两人隔着一炉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米栎。

  “我总觉得米栎这次来,是有心事。她这孩子心思重,就是藏着,不说。”吴可欣肯定地说。

  张亮模样有些憨厚,他淡淡笑了两声,宽慰道:“你这一年才见她一回,她有心事,你看得出来?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多了?”

  吴可欣眉头蹙得更深,说:“咱爸走了以后,我这个妹妹就不像从前了。”

  说到这里,吴可欣攥着丈夫的胳膊攥得更紧:“你还记得吗?十五年前,咱第一次见她,是咱爸带着她来乡下喝咱喜酒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多活泼,多水灵,全村的人都围着她看。”

  张亮的神情也像是陷入了回忆,片刻后,他低头说了句:“咱爸走了也三年多了,乡里有这说法,说是逢九必灾,看来是真的啊,咱爸就是59岁犯了心脏病走的。”

  吴可欣难过起来,抽噎了两声,张亮瘪了瘪嘴,自我检讨道:“对不住啊,可欣。我说错话了。”

  吴栎庭本是安吉人,早年跟着同乡去上海做服装生意,后来发达了,就回来和原配离了婚,后来又娶了米栎的母亲,那时候吴可欣还小,对父亲根本恨不起来,更何况,时隔多年,父亲带米栎回村的时候,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像小时候的自己。

  自此吴栎庭在上海扎根,极少再回故乡,米雪又是矜贵的上海女人,也从不和丈夫老家的亲戚来往。

  吴栎庭过世后,直到开追悼会的前一天,米雪才记起要通知他老家的人。

  想到这里,吴可欣低头用围裙蹭了蹭眼角,有些忿忿地说:“说到底都是钱惹得祸。还是我们这样平平安安的好。”

  两人又是沉默一阵,只有灶台下,火苗在噼噼啪啪地乱窜。

  ……

  楼上,画架上支着画板,画布上是一幅以竹子为主题的画作。

  米栎完成了最后一笔,扔掉画笔和颜料盘,脱下工作服,疲惫地躺在床上。

  她的手已经全好了,她谎称来乡下养伤,已经叨扰同父异母的姐姐快一个月了。

  那天,从宋毅瞳身边逃走后,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面对自己,还有面对在隐西客栈里的那个人。

  又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她的手机丢了,号码也换了。

  于是,她便鬼使神差地回到父亲的老家安吉,找到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吴可欣,她渴望在这一方清净地,理清思绪,找回自己的初心。

  说是避世,烦心事却是逃不开的,只要一静下来,便一桩一桩浮现在了脑海中。

  米栎抱着脑袋像是在拒绝脑中的那些杂音,她蜷起双腿,只觉得心里像是坠着个铅块,很重很重。

  她想,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父亲公司破产。

  而他的父亲却在出事前,把一切都独自扛下了。

  一边厢是父亲绞尽脑汁的腾挪,一边厢是米栎童话般美好的生活。

  在他压力最大的时刻,他都没有告诉家人公司经营不善的现实。

  如果他早一点对家里人说,也许米栎会劝父亲及时止损,而不是去小贷公司借经营贷。

  吴栎庭在出事前,将家里仅剩的顶层豪宅转移到了米雪的名下,他以为这样就能给家人上一道保险,确保他的破产不会拖累到她们母女。

  但他万万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初一起创业的大股东一纸法律公文状告父亲隐瞒公司财务现状,追讨当初的一千万投资款。

  法院经过调查,明确米家豪宅购置之初曾是以公司之名持有,豪宅最终还是没保住,进入了法拍的流程。

  当法院一纸强制执行的文书寄到家里的时候,就成了压垮吴栎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父亲,是活活被累死的,也是被气死的。

  想到这里,米栎泪流满面。

  ……

  门外,吴可欣敲了两下门,问:“米栎,睡了吗?我煮了点酒酿汤圆,吃一点吧。”

  “嗯?”米栎胡乱地抹干眼角的泪,说,“姐,我不饿。”

  “我端上来了。你开开门。”姐姐在门外说。

  米栎走到门口,打开门,努力地朝姐姐笑了笑:“谢谢姐姐。”

  吴可欣抿了抿唇,走进米栎房间,把汤圆放在桌上。

  其实开门一刹那,她早已看见米栎眼角的泪光,而此刻,她却假装不知,只淡淡说:“明天让琪琪带你去市里逛逛吧。她们学校放假了。”

  琪琪是米栎的外甥女,比米栎小不了几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初中女生了。

  “明天?放什么假?”米栎没反应过来。

  “国庆节啊。学校调休的。”姐姐说。

  米栎从碗里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吴可欣的眼睛说:“明天……不行。”

  吴可欣表情一愣,米栎又忙摆手说:“姐,我不是不愿意和琪琪出去,是我明天约了人。”

  “哦~这样啊。”吴可欣浮现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你明天是和朋友出去玩?”

  “嗯。”米栎嘴里包着汤圆含含糊糊地说。

  吴可欣摸了摸米栎的头发,欣慰地说:“那好好玩儿,是该出去散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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