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而至的一场大雨，夺走了这个县城的酷热。

  魏前的体彩店里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店外的流水如小溪一样，行驶的车辆把水挤到路边，蹦起很多水花。

  朱大海撑着一把伞走进了魏前的体彩店。他收起伞，露出那张苍白干瘦的脸，边抖动着伞上的雨水边抱怨似的说：“你这个地方好难找，找了一个上午才找过来。”

  魏前让朱大海先坐下，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喝，然后把朱大海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好，你只有裤脚湿了一点。”

  “我虽然是个病人，但脑袋没有病，雨太大时我会躲一下，雨小了我才会继续寻找。”

  “如果没下雨，我会过去接你的。”

  “你还没有买车？”

  “买不起！”

  “你可以分期贷款买。”

  “分期贷款利息太高了，很不划算，我可不想干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样的事。”

  “可如今这个世道，有几个像你这样不爱面子。”

  “那倒也是，我大伯一家就特别爱面子，尤其是在没有面子的我家面前更有面子。”

  “你怎么和我一样，净碰上一些自私冷漠无情的亲戚。”

  “我倒是活明白了，亲戚之间心如铁石心肠，真不是对方的错，自己平时没走动，也没在对方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凭什么在自己需要帮忙的时候指望对方帮忙。”

  “所以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互的，有付出才有收获，有舍才有得。”

  “你讲得在理！”朱大海由衷的赞叹道。

  “我落到今天这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境地，真不是我的亲人亲戚造成的，他们一开始还是全心全意倾注大量心血来帮助我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太混账太愚蠢，听不进劝，在赌博的歧途上越走越远。”

  “事已至此，你已经为你的错误买了单，再多懊悔再多自责都无济于事。不如向前看，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尽量弥补错误。”魏前开导道。

  “你已经这样劝了我好几次。可我一个将死之人，想弥补也是有心无力。若是父母在，我定在父母面前多尽孝。至于其它的事，我真做不了。”

  “如果，我说是如果，你真的很快走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考虑捐献自己的器官，比如角膜，肾脏等等。”

  “这捐献器官的事，我还真没想过。不过听这样一说，做这个事情还是蛮有意义的，也是我此生最后的力所能及。”

  “捐献器官完全遵循自愿原则，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我回去会好好考虑的。”

  “器官捐献得去当地红十字协会登记的，填写纸质版或者电子版都可以。”

  “谢谢你的告知。”

  朱大海的表情非常痛苦，不知是病痛引起的，还是直言死亡的痛苦引起的。

  俩人把杯里的茶水喝掉，沉默了一会。

  “朱大哥，你真的就这样放弃治疗了吗？”

  “这个决定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肠癌晚期，哪怕去最好的医院都救不了。”朱大海说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好像是死的一样。

  “这治疗费毕竟是借你姐的，你有没有跟她商量过？”

  “没有。要是让她知道，她肯定要我还钱，那我拿什么过我想要的生活。”朱大海淡淡的说道。

  “你那个老房真的会拆迁吗？”

  “不会。”朱大海如实相告。

  “那你姐是怎么得知老房要拆迁的？”魏前也感到很迷茫。

  “我给村主任和书记每人一千好处，要他俩故意在我姐面前制造假象的。书记和主任起初都不肯，我跪下来求他俩，并说我要是借不到这个钱，那真的只能在家里等死了。他俩听我这样一说，昧着良心帮了我一次。”

  “他俩也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但书记和主任跟我想的一样，借你姐的钱是拿来治疗你病的，不是拿来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现在发了那么多钱，这个窟窿是填不上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我就解脱了。”

  “我对不起书记和主任，更对不起我姐。”朱大海始终挣扎在善与恶的夹缝里。

  “你现在发了多少钱？”

  “二万。”

  “半个月二万，你果真会享受。那你发这个钱，你开心吗？”

  “起初我确实挺开心，那些小姑娘把我当大爷一样侍候，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可我的心越来越空落落。”

  “这些都是没意义的事情，心里肯定会空落落。”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过我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

  “你清楚自己生命快要结束时，先是恐慌，接着是过激反应，就如你做的你要过你想要的生活。”魏前开始分析起来。

  “你肤浅的以为你的快乐，就是在会所里和一堆女人风流快活。”

  “可真正的快乐应该是精神上的灵魂上的，比如完成你的梦想、报答你的恩人、去做善事。”

  “把快乐建立在帮助别人上的快乐，才是深刻的快乐。”魏前此时真的是有感而发，一吐为快，丝毫没有顾及眼前的人是一个身患绝症之人。

  “肤浅、深刻、精神、灵魂这些词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可我明白了你想说什么。”

  “这些天，我会待在宾馆里安安静静的思考，不会出来吃喝玩乐。”朱大海说出来此时的决心。

  “你还住在金凤凰会所旁边的友谊宾馆吗？”

  “嗯。”

  “一个晚上多少钱？”

  “老板见我可怜，少收二十，还要60元一晚。”

  “一个月下来一千八，和当地普工工资差不多了。这钱浪费得心疼。你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到我租房住一段时间。”

  “我一个病人，怎么好意思住你租房。”

  “就这么定了，你今天退了房，就打电话给我，我骑电动车带你去我的租房。”

  朱大海之所以喜欢和魏前谈心，倾诉自己的想法，就是因为他坚信魏前是一个好人。

  朱大海尝尽了人世疾苦和艰辛，遇到魏前这种善良的好人，就犹如在漆黑的夜里遇到了一盏灯。魏前带给他的温暖和安慰，是送他走完最后一程的精神良药。

  外面的雨依旧时大时小，街道上的流水依旧缓慢和混浊。

  可朱大海的心态又有了变化，他在琢磨意义和快乐这两个词。

  而魏前，在等待雨停，在等待彩民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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