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我勉强信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喜欢家庭聚会吗？

  红灯亮起，顾零在斑马线前停下脚步，她维持着自己恋爱游戏中剧情人物的自觉，说道：“如果是和你，我想我会喜欢的。”

  昏暗的房间内，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照射在鹿文舟脸上，惨白的光在他立体深邃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陷在黑暗中，手机发出的唯一的光亮在他眼里倒映出小小的光斑，如同漆黑的夜，月亮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投射出的月华，美丽而寂寥。

  和喜欢的人一起进行家庭聚会吗？可是家庭聚会不一定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进行的啊。

  在鹿文舟眼里，家庭和感情，从来都不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鹿文舟沉默许久，最终发出一句话：颜柒，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没等顾零回答，他又发出一段话：像你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被放弃的话，是不可能主动离开的吧。

  很明显，这里的“你们”指的是像颜柒这样的纸片人。

  纸片人终究是人创造出来的二次元产物，除非人类主动抛弃，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会不离不弃。

  绿灯亮起来，道路两边的行人交汇，擦肩，然后背道而驰，顾零跟随着人群汇入茫茫人海。

  她看着玩家发来的消息，脸上勾起一抹笑，这世上，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吗？

  然而，她语气中带着坚定，给予自己的恋人承诺：“当然，颜柒会一直陪着周舟。”

  这是来自一个纸片人的承诺，顾零知道，所以她脱口而出；鹿文舟知道，所以他义无反顾。

  一直，这是一个很美好的词，鹿文舟想得到它，很久以前就想。

  咚咚咚！

  “大少爷，晚餐好了，先生让您下去。”

  周舟：我知道了，小七，再见。

  第一次，鹿文舟主动说再见。

  顾零敏锐察觉到一点不同，她看着“小七”两个字，心想：对一个纸片人取昵称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特殊的称谓往往承载着特殊的感情。

  客厅里，年逾半百的鹿严坐在长方形桌子的一端，左侧坐着他的妻子徐涵和刚满二十四岁的小儿子鹿天，鹿文舟主动走到右边。

  “父亲，母亲，还有小天，晚上好。”

  彬彬有礼的模样看起来没有平时随意乖张，也没有在房间里的孤寂，像是披上一层温和有礼的皮，疏离，冷淡。

  鹿严不悦的看着他：“一回来就躲在房间，像什么样子！”

  “会不会说话！”徐涵剜了鹿严一眼，笑眯眯道，“文舟快坐下，别理他。”

  “哥，今天有你喜欢的红烧鱼，好不容易回来一定要多吃一点。”

  鹿文舟有自己的住所，每个月月底会回来家庭聚餐。

  鹿天不愧是徐涵的儿子，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温和的，礼貌的，属于上层人士的涵养与矜贵总在一言一行中渗透出来。

  而不是像他一样，每次都要拼尽全力才能出演一位上层圈子里的贵公子。

  鹿文舟掩去眼底翻涌的浪潮，在餐桌旁坐下。

  鹿严看着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总觉得不满，鹿文舟一点也不像他，他更像苏写意——那个充满活力又满口脏话的女人。

  尤其是鹿严得知鹿文舟又去了城中村以后，内心积压的不满已经到达顶点，只不过碍于徐涵和鹿天，他并没有发作。

  鹿家家教很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餐过程中除了碗筷几不可闻的碰撞声，就只剩下细微的吞咽声。

  晚餐过后鹿文舟就起身准备走，鹿严叫住他：“吃完饭就走，你当这里是餐厅吗？”

  自从鹿文舟成年搬出去以后，他从来都是如此，鹿严此刻找茬不过是因为鹿文舟去了城中村。

  鹿文舟看着这个上了年纪仍然矜贵有气质的男人，淡淡道：“您还有事吗？”

  “鹿文舟，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父亲，我的礼仪是您亲自请名师教导的，您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不认为我的态度有问题。”

  “那么，你的礼仪老师应该还教过你，不要做一些与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

  比如，以鹿家大少爷的身份频繁出入城中村。

  鹿文舟看着他生理学上的父亲，眸中的情绪浅淡，脸上却带着笑：“您尚且可以和与自己身份不符的人生下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去怀念我的妈妈？”

  即便是这种时候，鹿文舟也没有失态。

  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总让他觉得自己莫名矮了一截。

  鹿严不后悔自己和苏写意谈恋爱，他当初也是真的想娶她，两人最终分手只能说是不合适。

  他后悔的是自己让苏写意怀孕，让一个他并不期待的孩子破坏了他的家庭。

  鹿文舟，像是他衣服上的污点，即便他努力让这个污点与衣服的颜色融为一体，但污点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

  面对质问，鹿严的语气柔和下来，他试图让鹿文舟理解他的想法：“我没有不让你怀念……她，但是，文舟，你总要顾忌一下你现在的身份。”

  徐涵沉默着坐在一边，脸上看不出异样，鹿天则看着两人的争执，眼里流露出担忧。

  鹿文舟看到徐涵母子的表现，只感到一阵难堪。

  他像是一个不知廉耻占着鹿家长子位置的小人，享受着别人的资源，却还惦记着过往的生活。

  但凡徐涵母子对他的态度差一些，他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他身侧垂落的手握紧又松开，他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抱歉，我……以后会注意。”

  下一次再小心一点，悄悄的，不要被人发现就好了。

  但是，抱歉啊，妈妈。

  我不能经常回家了。

  ……

  晚上十一点，顾零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睡觉之前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手机，这一看就让她愣住了。

  《恋恋不忘》的工作后台显示了99+的消息提示，其中绝大多数的消息来源都来自一个账号：周舟。

  “专属恋人”并非只有电话互动模式，玩家与人物之间还可以互发消息。

  互发消息这个模块对人物的配音演员比较宽容，配音演员不用在第一时间回复玩家，只要没有点开对话框，什么时候回复都可以。

  顾零晚上十一点后就可以不用管玩家的互动申请，但是如果她愿意，也可以主动在工作时间以外的时间段接受互动。

  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26条电话互动申请，以及99+的消息，有点犹豫要不要理会这个玩家。

  她正犹豫，对面的人又发来几条消息。

  虽然没有点开对话框，但是消息发来的第一时间她可以看到一部分内容。

  ——小七，我很想你。

  ——我睡不着。

  ——今天是一个糟糕的天气，我……

  最后一条消息发过之后，他似乎放弃了，好几分钟没有动静。

  顾零从玩家反常的表现中看出他心情不好，不管周舟是因为不想打扰朋友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选择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来找她寻求安慰，不可否认的是，他让顾零有点开心。

  仿佛在他最困难无助的时候，顾零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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