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洛林独自一人到达了帝都。

  雪季即将过去，气温稍稍回升，帝都下起了雨。

  烟雨朦胧中，洛林撑着一把黑伞来到一处宅院外。

  这里是主母典舞的居所。

  氤氲在烟雨中的古朴黑色建筑，一如既往地，犹如坚固又阴郁的牢笼。

  洛林停顿了一会，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踩着淅淅沥沥的雨，走进了宅院。

  宅院里除了一些黑衣护卫稀稀落落地站在各个角落，并没有多少仆人。

  隔着浓浓的雨雾，洛林看到了一个气质清雅的妇人坐在屋檐下，一身白色长衫，她出神地看着天空，似乎在赏雨。

  她看到了院中有来人，缓缓站起了身。

  隔着雨幕很远，她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她站着没有动，徐徐开口，声音清灵动听，“洛林，你回来了。”

  洛林脚步紧了一些，走到屋檐下，收了伞，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母亲。”

  典舞眉眼间尽是温柔，爱怜地看着他，伸手扶他，“外面雨大，我们进去说。”

  她命人点燃壁炉，沏好茶，坐了下来。

  “一下雨就到处湿哒哒的，我喜欢木头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显得屋子里不那么寂静。”

  典舞声音温婉，她给自己和洛林各倒了一杯茶。

  “我有点理解他们地球人为什么爱喝热茶了，在寒冷的雨天，喝上一杯热茶，确实让人舒服。不像我们，总喝一些冷冰冰的东西。”

  她极优雅地抿了一口。

  “母亲，这么多年，您过得好吗？”

  “还不错，你刚离开不久，夏瑟那孩子就帮了我不少，后来我看他越做越出色，索性就撒手不管了，清闲地享福。”

  洛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轻轻啜了一口茶。

  “现在你也回来了，我唯一的牵挂也就放下了。”

  洛林看着典舞，六十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容颜与他离开的那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多了一些云淡风轻。

  “母亲，我其实这次回来不是计划之内的。繁育者的计划进展得不是很顺利，我们只找到了一名繁育者。”

  典舞依然维持着温婉的笑容，“找到了一名繁育者，就已经成功了啊。”

  洛林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她，“一名怎么够？”

  “对我们来说，繁育者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就算只有一名，那也是一种很好的结果，比一无所获好太多太多。”

  “我不是很明白。”

  典舞道，“你知道一男一女，如果一生中只生两男两女，多久能让我们萨因恢复到十亿以上的人口吗？如果他们可以再多生两个孩子，再剔除一些近亲繁衍出来的有缺陷的基因，再加上一些人工手段，只要两百年。”

  “两百年，我甚至都能看得到那一天。”

  “而更好的一种可能是，我们的繁育者，她一生可以孕育六个不同父亲的孩子，这样就可以保证初代拥有基因多样性，减少后代缺陷的概率，两百年的时间甚至还能提前几十年。”

  洛林有一些惊愕，“您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原有计划里的，说实话，我没有想过。我一直是按照既定的寻找到一百名繁育者去做的，只是犹如大海捞针，地球人太多了，合适的太少太难找了。”

  典舞微笑，“所以说你一直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要不是为了追随现在唯一的繁育者，你还打算留在地球多久？”

  洛林的脸上有一些尴尬，母亲虽然深居简出，但是外面的事情她却清楚得很，不但清楚，还看得比所有人都通透。

  “对不起，母亲，我让您失望了。”洛林低下了头。

  “没有，你做得很好，你找到了江沚，现在萨因的种族繁衍有了希望，你是头号功臣。”

  洛林听罢，内心稍稍缓和了一些，可典舞刚刚提到的名字，一下子又让他惆怅了起来。

  典舞见他久久没有开口，“怎么了？”

  在母亲面前，他卸下了长久以来沉重的形象包袱。在别人面前，他沉稳、优雅、知性、守序，可靠……殊不知，这些好听好看的形容词就像一个个无形的枷锁，他不太喜欢夏瑟，其实底层原因是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不管他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只要那个行为来自夏瑟，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

  “母亲，江沚现在和夏瑟在一起，他们……似乎在恋爱。”洛林挣扎了一番，还是说出了最困扰他的事情。

  “哦？那说不定，很快我们萨因会迎来这数百年来的第一个婴儿了。”典舞若有所思地道。

  “可是，我才是她法定的配偶。”洛林有点失控地脱口而出。

  “你也爱上她了吗？”典舞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对她的感情只是血契的作用。”

  血契的作用？

  最近这些天的情绪失控只是血契的作用？

  他脑海里全是她，看到她与夏瑟在一起时内心的不甘，他想看到她的笑脸，想让她的热情是因自己而起……

  这一切，只是……血契的作用？

  “我不确定……”洛林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不确定。

  实验也好，工作也好，计划也好，所有的事情以前他都能尽在掌握。

  “繁育者与你肯定会拥有孩子的，这是你的权利，是迟早的事情。”

  典舞站起身来，双手搭在洛林的肩上，“既然他夺走了繁育者，那么你也拿回本该属于你的王位吧。”

  “母亲……”洛林语塞。

  “你本就是我倾力培养的继承人，你的品质、能力，都是最出色的。夏瑟那孩子，太过感情用事，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洛林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成为萨因真正的王。只是，那一直好像就是一个放得高高的王冠，他每天都看得到。终于有一天，母亲把王冠拿下来交到他的手里，却发现也不过如此，王冠还是那个样子。

  “好了，孩子，我今天说了太多了的话，累了，五天后我会为你办一场接风宴。让全萨因人都知道，洛林荣归故里。”

  “好的，母亲。”最后，洛林已经心乱到急需找个地方独自冷静，便起身告辞。

  “对了，你见到夏瑟的话，叫他带着江沚来见我，我已经太久没见到他了。”

  典舞说完后，坐回了原来的座位，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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