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究竟给了许曙多大的震撼，伦理并不能理解，有的时候，人类对于“美”的意向是所有智械都苦恼且不能理解的。

  “伦理……”许曙站在栏杆后面，遥望着这成千上万的培养罐，看着这些新生的生命，许曙嗫嚅道。“他们能顺利的长大吗？”

  “分析：许曙先生想问的是这些个体能否生长至成年？”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伦理依旧尽职尽责的回答着。

  许曙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根据分析，这里的所有培养罐都具备了提供生命成长的所有条件，并且有着全自动运行的功能。”伦理扫描了机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所以，只要不进行外界破坏，这些个体都能安然无恙且健康的成长至18岁。”

  “那十八岁之后呢？”许曙又问道。“他们可以离开这个培养罐生活吗？还是说……”

  他们只能成长到十八岁？

  伦理沉默了一下，“许曙先生，我不知道，但这在中枢中应当有所记载。”

  还是那么的诚恳，许曙叹了一口气，放在栏杆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伦理，你睁开眼看见的第一眼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许曙突兀的问道，他知道，伦理一定会回答他的。

  “……是阿尔伯特博士，许曙先生。”伦理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坐在高台上。”

  “他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坐在第八层的伦理沉默了一会：“没有，我们的诞生是一批一批的，数量很庞大，阿尔伯特先生没有时间向我们每个觉醒成功的智械问好。”

  许曙突然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佩特。

  第八层的伦理的锈蚀身躯突然颤动了一下。

  从佩特传来的视角中，许曙依旧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只是和之前那张斜眼俯视有着大不相同。

  这一次，伦理居然能从许曙的眼中明确的看出温柔……和煦如慢慢充入体内的能源一样令他舒展。

  “我记得，你很崇拜那位阿尔伯特博士吧……你在提起他的时候很激动。”许曙面带着微笑，对着佩特，也对着镜头对面的伦理笑了笑。

  “……”这一次，伦理出奇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按照以往，伦理面对许曙的每一个问题都会做出有声的回答。

  许曙当他是害羞的默认了。

  “你应该很想和那位博士好好的，面对面的，一对一的谈一谈吧？”许曙抬起头，长舒一口气，重新看向了下方的那些培养罐。

  伦理还是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他的思维程序在迅速的运转，他开始顺着许曙的话，去分析自己的想法，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也是整个智械一族都不曾做过的事情。

  “吾日三省吾身”，这对于所有的智械来说都是一步明显多余的行为，他们的所有思维都是以理性的推断得出结果。

  人类的思维导图通常是先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然后再去想办法将其实现。

  毕竟在上路之前，必须得先确定终点，知道终点，这样才有不断纠正自己道路的参照，不是吗？

  至于有些人过得浑浑噩噩，看不见未来？看不见终点？

  不，其实这种人的终点才是最容易看见的，他们的生命路程一眼就看见了头，他们只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自己的终点了。

  他们根本碰瓷不了那些把终点定在“享受路程”本身的那些人。

  而智械的思维不一样，他们的底层逻辑就是坚信自己所推算出来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所有的错误都是信息的不足和偏差。

  所以他们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铺好了固定的路程。

  在没有得到任何其余消息的时候，他们不可能去质疑自己的底层逻辑。

  所以现在，伦理觉得反省自己是一个全新的体验，而他就是所有智械中第一个对自己的道路和答案做出“验算”的个体。

  所以……自己想要和阿尔伯特先生交流吗？

  自己想过吗？

  ……

  伦理看向了自己数据库中无数个新建的空白文件夹，又看向了那个最新被填入内容的文件夹。

  那个文件夹中记载了许曙的一言一行，而他位列第三……

  那么第一个文件夹是记载的谁？

  是空白，伦理发现了自己无意中留下了第一顺位的空白，就好像……他不认为谁可以放在第一位。

  他认为第一位早有人选。

  伦理反省出了答案。

  “是的，许曙先生  。”伦理的眼睛闪了闪，那古平无波的声音这一刻出现了明显的上扬趋势。

  “你好像很开心？”许曙微微转回头，笑着问道。

  “是的，许曙先生，自我诞生之后，我从未如此快乐过。”终于可以说伦理是笑着说这话的了。

  许曙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看着远处那些集合起来的管道。

  “对了，你之前说……你认为你也是人类，对吧？”

  “是的，许曙先生。”

  “那就送你一个礼物吧。”许曙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挺直了腰，站稳身体。

  伦理将关于许曙的记载移动到了第二个文件夹中，同时也准备好了全新的记载和录音录像。

  许曙看向佩特，微微一笑。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许曙见过最多人的一次也不过列车上这一百出头的人。

  一百人绝对不算少，但是和这个世界比起来，和许曙所经历的一切比起来，一百人实在是太少了。

  这个世界太空旷了……空旷的像是人类已经彻底灭绝了一样，只有许曙这些人在拼命的支撑着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

  就像李素裳一次又一次的打扫着那空无一人的武馆一样。

  只是李素裳等来了带她离开的人，而他们又要去那里寻找支撑的意义？

  现在，许曙好像找到了……自己打扫空无一人的场馆所等待的原因。

  他想要……看见这些孩子长大，想要让这些没有见过世界的孩子在睁开眼的时候能够看见一个最美好的世界。

  他要让每一个来到世界上的人都不负此行。

  他要对每一个逝去的人都能充满祝福的说出——

  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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