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听着其他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沈叙白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在自己身上贴了张屏蔽符，确保自己的动作不会惊动任何人才从折叠床上爬了起来。

  避过在营地里守夜的人，沈叙白一路来到中间最大的那个帐篷里。

  帐篷里已经熄了灯，可谢连环并没有睡，他坐在从沈叙白那里抢来的折叠床上，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手里泛黄的照片失神。

  沈叙白进入帐篷后就卸除了身上的伪装，强烈的存在感让谢连环就算想忽视也做不到。

  看着突然出现的沈叙白，谢连环下意识把手中的照片收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这是个记仇的家伙，之前他和吴三醒趁他失忆联起手来坑了他好几次，以至于他现在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不敢在他面前拿出来。

  进了这位祖宗的手，再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虽然谢连环收照片的动作很快，但沈叙白还是看到了一眼，那是个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的小少年。

  是谢雨臣小时候的照片。

  从照片泛黄的痕迹来看，那张照片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但从照片保存的完整度可以看得出照片的主人很爱惜它。

  沈叙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并没有在别人帐篷里的自觉，自顾自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回道：“过来看好戏啊。”

  名为‘真假吴三醒’的好戏。

  “前有真假美猴王，现有真假吴三醒，这出好戏我怎么可能错过？”

  谢连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和沈叙白小人得志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你小子嘴里吐不出象牙’。

  喝了口茶水，沈叙白悠悠开口道：“你和吴三醒打算什么时候在吴斜和谢雨臣面前公开这件事？”

  提起这件事，谢连环就没好气地瞪了眼悠哉悠哉的沈叙白。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带着谢家那小子来这里？”

  闻言，沈叙白抬眸对上谢连环的眼睛，仔仔细细盯着他看了三四秒，而后倏地一笑：“你不会真觉得你能瞒他到死吧？”

  沈叙白讽刺地笑了笑：“谢连环，谢雨臣可比吴斜知道的多多了。”

  谢雨臣接手谢家这么多年，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九门乃至西沙考古队当年发生的事他也一直在调查，虽然他暂时不知道西沙海底墓血字的消息，但是这又能瞒他多久呢？这背后的事又能瞒他多久呢？

  “文锦已经在这里了，你不会以为她设计让吴斜来这边只是为了看看这个多年不见的小辈吧？”

  看着无言的谢连环，沈叙白也低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开口并不容易，但是这么一直拖着直到最后被别人揭穿的话，到时候的场面恐怕不是他们想面对的。

  “行了，我今天过来也不是真的要看你笑话的。”

  沈叙白看了眼肉眼可见变得沧桑的谢连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文锦就在附近，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想去看看她吗？”

  ……

  二十多年不见的故人，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跟着沈叙白一路向密林深处前行，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谢连环终于见到了记忆中那个果敢干练的女人。

  他本以为记忆会模糊不清，却没想到在见到陈文锦的那一刻，记忆就像被拂去灰尘一般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不同的是，现如今，考古队只剩下沈叙白、吴三醒和他们两个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文锦的模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就像被时光遗忘了一样。

  想起背后的真相，谢连环亮起的眸子顿时暗淡了下去。

  看着熟悉的男人，陈文锦站起身来朝着他唤了句：“连环。”

  男人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对方。

  不同于她未变的容颜，谢连环的脸上清晰地留下了时间的痕迹，现在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处就像是两辈人，他们中间就像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把两人隔在两个时空。

  谢连环年轻的时候本就和吴三醒长得相像，后来面部做了一些调整简直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难怪那些背后之人会被他们两人耍的团团转，若不是与吴三醒和谢连环相熟，恐怕她也分辨不出两人。

  “文锦。”

  往常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谢连环就像突然失语了一样除了一句简短的称呼就再也没说过其他的话。

  他并不是无话可说，恰恰相反，他有太多话想对她说了，但到那些话临说出口的时候却又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似乎说哪一句都不对，最终那些话都汇成了一句最简单不过的‘文锦’。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陈文锦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谢连环看着陈文锦的眼睛干巴巴地回道：“挺好的。”

  活得好好的，计划也在顺利进行中，没什么不好的。

  三人围着篝火坐下，在柴火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中，谢连环久违地感受到了片刻放松。

  不过这片刻安宁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很快他就突然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异香。

  谢连环忽然脸色大变：“文锦你……”

  谢连环突然噤了声，可陈文锦清楚他的意思。

  她惨然一笑，不禁悲从中来。

  这些天她身上的异香越来越明显了，她已经不能再像前几日一样能够暂时离开西王母宫的范围。

  甚至，这些天呆在西王母宫外围已经不能完全压制她身体的异变速度，若不是沈叙白之前给她的东西，她恐怕也撑不了几天了。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听着和沈叙白之前相似的话，陈文锦从刚刚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之前沈叙白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以为只是句安慰，直到自己身上的异变速度真的变缓之后她才意识到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一刻，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充斥了她的心脏。

  本来她所预想的也不过是延缓异变不变成毫无理智的禁婆而已，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有办法可以解决这种隐患变回普通人，这怎能让她不激动？

  “我知道。”

  陈文锦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叙白：“小白之前也跟我说过，只是那个时候我一心把西王母宫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相信。”

  沈叙白听罢莞尔一笑：“现在也不晚。”

  虽然自上一次分开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但是沈叙白时时刻刻都让系统留意着陈文锦的状况。

  离开前他留下的东西也能很好地抑制吃下尸鳖丹之后身体异变的速度，现在一切都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是继续深入进入西王母宫，还是现在就让我帮你解决身体的异变？”

  沈叙白看着陈文锦提议道：“以你身体现在的情况，其实我比较建议你尽快让我把你体内的尸鳖丹弄出来。”

  陈文锦吃下尸鳖丹太久了，又不像张麒麟一样身上的血液对这种阴邪之物有压制效果，她体内的毒素堆积太多，异变程度已经很深了，一次就让她恢复成普通人是不行的，之后还是得定期进行治疗。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啊。”

  陈文锦还没回答沈叙白的话，谢连环倒是先着急起来了。

  “文锦，你进入西王母宫也是为了找到控制身体异变的办法，现在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的法子，西王母宫就没必要去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谢连环倒不是为了支开陈文锦才这么说的，陈文锦和霍玲当初被喂下尸鳖丹也有他的责任。

  他以为在巴乃她们两个就被调包了，没想到她们两个因为下水躲过了一劫，更没想到西沙海底墓那次行动她们也混了进来。

  他以为他们当初对考古队实施的调换行动万无一失，后面也没再仔细核实，这也就造成了之后的悲剧。

  既已发生的事实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人总要向前看，现在既然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谢连环自然希望陈文锦身上的问题尽快被解决。

  现下有了更好的办法，该怎么选陈文锦自然知晓。

  “那就拜托了。”陈文锦吸了口气对沈叙白道。

  在沈叙白动手之前，陈文锦突然转头看向了谢连环，这一刻，她笑得无比释然。

  “连环，当年的事你不必挂怀。我不怪你，若换做是我，未必能够做出比这更好的选择。虽然这些年我并没有参与九门的事，但我也清楚你和三醒都做了什么。”

  其实说不恨那是假的，自霍玲变成禁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会想，既然总有人要牺牲，为什么偏偏这个人就非得是他们？

  就是因为他们是九门中人吗？

  后来，在了解越来越多关于‘它’的消息之后，这种想法才渐渐淡化。

  身为九门中人，他们无非只有两个选择。

  或妥协，继续受背后之人监视，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就像挂在头顶的一把利刃，谁也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来临。

  或抵抗，像解九爷和狗五爷做的这样，或许会流很多血，或许代价会很大，但至少可以给后辈留下一缕生机。

  这辈子她最大的幸运与不幸都是生在了九门，她的确恨九门狠辣的抵抗手段，但同时，她不得不认可这种方式。

  他们既受了家族的供养，那么为家族的利益让步是责任，也是义务。

  “这些年，辛苦了。”

  谢连环倒是没料到陈文锦最后会对自己说这些。

  当年在巴乃的那些考古队队员都变成了水下亡魂，虽然动手的不是他们，但他们却在附近袖手旁观，若是没有盘马那些人，他们也会亲自动手……

  从计划开始实施，他就没想过回头，他既然可以为了计划舍弃陈文锦他们的性命，也就从未想过可以得到他们的原谅。

  他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这些早在假死那次就连带着自己的身份被一起抹除，可此时听到陈文锦的话，他的眼角还是不自觉湿润起来。

  对陈文锦进行治疗的时候沈叙白并没有让谢连环回避，他知道就算回避也没用，只有让他亲眼看着危险解除他才会放下心来。

  沈叙白先让陈文锦吃了粒丹药，然后又引动灵力封住她身体几处大关，最后才从后脑的位置勾出了还在释放毒素的尸鳖王和一团黑漆漆的液体。

  那些黑漆漆的液体就是这些天沈叙白之前给陈文锦的法器收集起来的毒素，也是导致陈文锦身体产生异变的罪魁祸首。

  这些毒素堆积在陈文锦身体里太久，已经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这些毒素之前一直在她的身体里保持着相对平衡的状态，现在突然被沈叙白引出体外，陈文锦不免产生了很大的反应，最后竟未能撑住昏了过去。

  已经苏醒的尸鳖王和这些毒素不好随意丢弃，沈叙白一边从空间里拿出一个隐约可以看到符咒金光闪过的容器将其装进去，一边对蹲在陈文锦身旁一脸焦急的谢连环道：“放心吧，文锦只是因为疼痛晕了过去，尸鳖王取出来了，她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听到沈叙白的话，谢连环才放下心。

  “毒素已经解决了大半，剩下的毒素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了，之后再重复几次治疗就好。文锦的身体亏空的厉害，后续还需要好好养养身子。”

  这里并不是很好的疗养之地，沈叙白让系统把谢连环直接传送回营地，接着就带着尚在昏迷之中的陈文锦去了他在余杭的住处。

  沈叙白把陈文锦安排在客房，又留了一个木傀儡照顾，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刚关上门，留在这里照顾崽崽们的老许就从楼上下来和他打了个照面。

  “贺九州还没回来？”

  算算时间这都快半年了，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老许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不过他前几天刚来了消息，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沈叙白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件事。

  现在已经是凌晨，他还要在其他人醒来之前赶回去，来不及在这边多待，沈叙白匆忙跟老许说了声帮忙暂时照顾陈文锦就像来时那样转眼间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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