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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烟花三月,恰是新桃初绽。

  趁着好时节,聂景迟便带着沈余娇再度下了趟江南。一来是为寻沈瑀夫妇,二来也是为了先前应允对她的承诺,带她回临川瞧瞧。

  二人乘着轿辇一路南下,窗外早春新景一片明媚,倒叫二人这些日子烦乱的心绪都明朗了许多。抵达沈府后,二人甫一下轿,便见沈瑀陪在聂婉嫣身后前来迎接,她怀中似乎又抱着个什么。聂景迟仔细定睛一瞧,竟是个安睡于襁褓之中的娃娃。

  “嫣儿何时生了个娃娃,怎地都不告诉三哥哥?”聂景迟笑着抬手刮她的鼻尖,沈余娇在一旁接过话头道:“想来是嫣儿猜到殿下要来,特别留了个惊喜呢。”

  聂婉嫣瞧了眼沈余娇,嫂姑二人相视而笑。

  “那,是小郡主还是……”

  “回殿下,是位小公子呢。”沈瑀方欲答话,身后不远处恰走过来的小翠瞧见二人,便笑眼盈盈地答道。

  “小翠?”聂景迟有些讶异,“你怎在此处?”

  “回殿下。”她微微行礼,“瑞王妃娘娘薨后,皇后娘娘念着我们这些奴婢,便给我们安排了些新差事。皇后娘娘知晓奴婢是扬州人,便叫奴婢前来照顾五公主殿下。”

  “原是如此。”沈余娇点点头,“这样也好。远离宫廷,日子倒也安逸快活。”

  “且不说这些了。”沈瑀伫立在一旁,终于歉笑着开了口,“殿下同娘娘一路舟车劳顿,该先歇歇的。不料想,倒在前庭攀谈起来了。”

  小翠走上近前来:“公主殿下,小公子便先由奴婢照顾吧。鲁王殿下和鲁王妃娘娘难得前来,想来可有许多话要聊呢。”

  聂婉嫣小心翼翼将怀中婴孩抱到小翠怀里,而后目送着她带他离开转到寝殿去了,方安下心来。

  “这么些时日未见,嫣儿倒是沉稳了许多啊。”

  众人在书房方落座,聂景迟便揶揄着开了口:“看来,这江南风景雅致,也实在养人。”

  沈余娇斜睨了他一眼,面容带笑地打趣道:“臣妾瞧着嫣儿尚且虚弱的模样,便猜得她方诞下子嗣不久。殿下不关心关心妹妹的身体,嘴里揶揄的话吐得倒是快。”

  “是么?”他听得她的话,方才正色起来,“嫣儿身子这几日可好?”他又瞧了眼沈瑀,“沈副相可有照料不周之处?”

  聂婉嫣笑起来:“三哥哥这般正色,我倒不习惯了,还是惯常的语气最好。”她微垂下眼眉,“我产子已有十日,这两天自觉恢复得差不多,又猜三哥哥和嫂嫂哪日便会抵达,于是也就想着多到院里来走走。总躺在榻上,反倒伤身子。”

  “嫣儿终究还是长大了,与当年娇纵的样子的确不太一样呢。”沈余娇莞尔,“扬州过些日子想来便会桃花盛放,有空就去瞧瞧吧。”

  聂婉嫣点点头,而后微微偏头看向沈瑀。坐在她身侧的男人温柔如水的目光注视着她,轻轻将她的手握入温热掌心。

  “话说回来,殿下同娘娘怎么忽然想来寻我们夫妇二人?臣想,并非赏春景这般简单吧?”沈瑀看向聂景迟。

  聂景迟闻言敛了眸子,从怀中取出那只放旧的药包推到沈瑀身前:“你可见过此物?”

  “这……”他将它拿起来端详,随着纸张的展开而慢慢皱了眉头,“臣瞧着几味药材,还有这包药的纸张纹路,倒像是臣父所使用之物。”

  聂景迟神色一凛,同沈余娇对视了一眼,而后将他的发现与猜测和盘托出。沈瑀和聂婉嫣听完,一时心头顿生凉意。

  “臣父辅佐朝政致心有负载、气血虚乏,用这些药调理已经许多年了……若是细算,应该也有十年。”沈瑀蹙着眉尖,“且依着药方子每日必服,若真是慢性毒药,经年累积倒确实致死而难以分辨。”

  “沈副相薨逝之时已六十五岁,一来本就年迈体弱,加之心气虚浮,突发疾病致死实在合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沈余娇亦是沉着脸色,“看来,太子殿下布这棋局,可真是费神费力啊。”

  “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聂景迟默默然攥紧了拳头,“只恨当时没有思虑到此,反倒让他得意。”

  “这不是殿下的错。”沈余娇摇摇头,“太子殿下的狠厉,我们终究无法料想。梁家之事本只是警告,而我们此番先发制人,反倒恰好将他激怒了。”

  “而且,既然殿下能无意间发觉太子遗留下来的证据,那便是天助殿下。”沈瑀接过话头,“如今,殿下该乘胜追击,好好挫一挫太子和王丞相的锐气了。”

  沈余娇思忖了片刻,瞧着沈瑀道:“其实,我本不敢贸然定罪于太子身上。不过仔细盘算下来,沈副相与沈大人您当年便是殿下一方的主要支持者,而沈副相恰年迈,且因为宫中事务而常年带病在身,若是太子殿下命人暗箱操作,借偷换药物致其死亡,一来不易被人察觉,而来还能顺利除去一个对手。”

  “再加上……”她又将目光转向聂婉嫣,“或许当年太子殿下不听人言,执意逼迫公主殿下成亲,也是恰因为深深明白沈大人对公主殿下的心意,引诱沈大人在众人面前袒露,并因愧意而跟随嫣儿离开汴京城,远离殿下身边,就能够更有效牵制住殿下势力在朝堂上的发展,与先前对梁家的针对,其实如出一辙。”

  众人闻言更是愕然,只觉细思恐极。沈余娇思维明晰地将思路整理下来,偌大的棋局,已几乎变成了牢笼,将他们深囿其中,变成绝望的困兽。

  聂景迟如今倒是不怕再度同聂景琛在朝堂之上对峙,但只怕他还有什么计划,是他们根本没有料想到的。

  书房里的气氛蓦然坠入冰点,周遭一片死寂。四人围坐在桌案边一言不发,情绪复杂。

  “我与阿娇此次前来府上,主要就是为了向你求证这个纸包。”

  半晌,平复了情绪的聂景迟开了口,抬头看向沈瑀,“此后的事情,我可以解决。你且在扬州好生照顾嫣儿,不必为我担忧。”

  “再仔细想想,淳沨这小家伙实在奇怪,偏偏是独一个到我府上的新人。如今看来,他也是太子的人了。”他闭了闭眸叹息道,“此事如何打算,待我回汴京再议。”

  当晚,虽说沈瑀夫妇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但桌上四人却是心事重重。

  不过既然难得下趟江南,还是安心游览春景为宜。聂景迟这样在心底里宽慰着自己,在沈府上暂住两夜之后,便带着沈余娇告别二人,往临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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