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夜永远浸在沥青般的浓黑里。铅灰色的云层低压层层攀升的黑色高楼，大厦之间游荡的无人机灯光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明灭。

霓虹招牌红蓝闪烁的光在雨幕中痉挛，如血管般在建筑外墙上蔓延，照亮了涂鸦中咧开大笑嘴的小丑喷漆，又与巷口瞬转即逝的车灯灯光融为一体。

被刺耳的警笛声撕扯的夜幕里，大楼幕墙上的屏幕从下城区一路亮到上城区。

所有屏幕上出现了同一张脸——一张被化学品腐蚀得面目全非的、令人只是看一眼就心脏狂跳的恐怖面容。

恐怖的怪人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疯狂的大笑，就像在告诉全哥谭的人，黑暗之城遗失许久的梦魇又回来了。

“晚上好，哥谭。你们的老朋友再次出现在这里，是希望与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还记得那场美妙的死亡赌局吗？”

“这是个相当有创意的想法。”屏幕里的人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而我，小丑，决定帮助天才艺术家们实现他的疯狂创想——就在今晚！”

“欢呼吧，今夜就是高墙倾塌之刻；喝彩吧，今夜就是火焰燃烧之时；咆哮吧，今夜就是瀑布决堤的时候；痛哭流涕吧，今夜——我将让所有人获得真正的自由！”

小丑尖锐的笑声回荡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刚刚亮起的灯光为此而熄灭，却有更多惊惶不安的光点亮起来。其中最大最亮的、如同月亮般的那一个，正是在下城区点亮的蝙蝠灯。

蝙蝠侠如约而至。但他见到的却并不是詹姆斯·戈登，而是一个红发的小姑娘。菲欧娜有些费力地挪动蝙蝠灯的角度，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逐渐靠近的阴影。

直到蝙蝠侠轻轻咳嗽了一声，菲欧娜才转过身来。她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但努力地镇定了下来，靠在蝙蝠灯上，双手背在背后说：

“晚上好，蝙蝠侠。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詹姆斯告诉我的。他说如果炸掉你家就能把你杀死，那蝙蝠侠早就死了。然后他给了我这个大灯泡，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叫来。”

“他找我有事？”

“是我找你有事。”菲欧娜说，“你看了刚刚小丑的演讲了吗？”

蝙蝠侠没有回答她，菲欧娜自顾自地说：“他把那些有钱人给绑架了。他说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你觉得他能做到吗？”

“你不应该听信那个疯子的任何话。”蝙蝠侠说。

“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你会阻拦他吗？”菲欧娜紧紧地盯着蝙蝠侠的眼睛，那目光炽热到让蝙蝠侠感觉到自己的眼球正在被灼伤。

“我会阻拦小丑的阴谋的。”蝙蝠侠说，“你不必为此而担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菲欧娜质问的语气让蝙蝠侠一愣。

“什么？”他问。

“如果小丑可以让那群有钱人为他们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你为什么要阻止他？就因为他得罪过你？”

菲欧娜又上前了一步说：“你会说如果人们有罪，那应该交由法律审判。可法律从来没审判过这帮人。那么如果有人能够代替法律，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而你却去阻止这个人，真的是在维护正义吗？”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你又是为什么出现呢？”

菲欧娜并不在乎蝙蝠侠的沉默。她依然看着蝙蝠侠的眼睛说：“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如果你并不打算站在我们这边，那就装作你已经死了。这是看在你曾经确实保护了我们当中的一些人的份上，我才作此提醒。”

“蝙蝠侠，被人诬陷的滋味不好受。可若某天，让你迎来审判的罪行，不再是空穴来风，而是你真的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失望的事，站在法庭上的那一刻，你要怎么面对自己？”

菲欧娜后退了两步说：“不论是谁炸掉了韦恩庄园，他都给了你一个独善其身的机会。如果你还能听进去我的劝说，那么就当你死在了那场爆炸中，天亮之前，不要出现。”

说完，菲欧娜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朝着房间的另一个门走去。

蝙蝠侠终于清醒过来。从菲欧娜的话当中，他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席勒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去炸韦恩庄园的。

即使到了这个份上，这位医生依旧给了他一个逃避的机会。

布鲁斯·韦恩死了。蝙蝠侠就此消失，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奇怪。他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不露面，不面对今夜的任何事，只是找个温暖的巢穴躲起来，静静地等待天亮。

他应该这么做吗？蝙蝠侠在心中问自己。他应该放任小丑去做处刑者，把那些法律无法审判的人送入地狱，期待一切问题都就此解决吗？

这个问题刚刚在蝙蝠侠心中出现的那一刻，通讯器的提醒声如鬼魅一般，让蝙蝠侠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你在哪儿，蝙蝠侠？你看到小丑的演讲了吗？”苍白骑士有些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监控里应该能查到小丑把那群人绑架到哪里去了吧？我们得快点去救人！”

听着电话那头诡异的沉默，苍白骑士换下病号服的动作停顿了。他缓缓站直身体，对着电话说：“蝙蝠侠，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没有立刻行动起来？”

“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蝙蝠侠说。

“什么？”

“他们把犯罪看作一种投资。”蝙蝠侠的声音愈发低沉，听起来已经沉入几千米深的海底，“投资总是有风险的，不是吗？”

苍白骑士握住手机的手开始泛白，他朝着那头咆哮道：“你在想什么！蝙蝠侠？！你难道还没有认识到错误吗？”

“是的，我是错的。”蝙蝠侠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的心脏也终于跟着平静下来，“真正会令他们恐惧的不是人们拿出法律的武器，而是人们放下法律，拿出武器。”

“不是你的错误，而是我们的错误。”苍白骑士语速飞快地说，“之前我们的错误是指望提高社会福利就能拯救哥谭。而现在你的错误是指望杀了所有有钱人就能拯救哥谭。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苍白骑士的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蝙蝠侠的头上。他听到苍白骑士继续说：

“小丑在误导我们走上另一条错误的路。那就是让我们觉得可以靠一晚上的杀戮解决所有问题。但事实上根本就他妈不行！”

“动用你全世界最天才的大脑好好想想。我们有多大的可能性在一晚上之内接手所有群龙无首的产业，确保不会被任何人窃取任何东西，最后又用来危害普通人？”

蝙蝠侠骤然清醒过来。根据他的调查，哥谭除了精英阶层之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秩序教团。

现在把所有有钱人都杀掉，所引发的经济层面的混乱，恐怕不会让普通人的生活有所改善，而是让秩序教团一口吃成个胖子。

他就知道小丑没这么好心！

蝙蝠侠努力把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压下去。最近他已经做这样的动作太多次，导致效果越来越差了。但花费了一点时间，他还是做到了。

短暂恢复了理智的蝙蝠侠，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韦恩庄园被炸毁，让我的蝙蝠洞受到了一些影响。最近我在韦恩大厦的实验室活动。”

“我现在马上过去。”苍白骑士穿上了外套说，“我从上次的失败中吸取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想着一晚上解决问题。哪一晚都不行！”

城市霓虹在雨帘中晕染成融化的糖渍，随着雨水一起流向路面，被飞驰的车轮碾碎，又飞溅出绚烂的虹光。

哥谭大桥的金属桥架映出几道扭曲的残影。

警用频段杂音刺破车载电台：“所有单位注意，目标车辆正突破第三封锁线——”

挑战者引擎突然迸发幽幽的蓝色火焰，尾气管喷出混着汽油味的雨雾。轮胎在湿滑路面犁出数米长的黑色伤疤，漂移过弯时擦出的火星点燃了路旁安装到一半的广告牌材料，道路上火光冲天。

警车雨刷器在最高档位疯狂摆动，挡风玻璃仍蒙着血色光晕——后方油罐车被流弹击中，蘑菇云腾起的瞬间，后视镜里映出漫天燃烧的美元钞票。

驾驶座上的人影一脚刹车踩出。后视镜中两辆警车急打方向盘。路障被撞飞的刹那，挑战者底盘擦着桥面迸射出一串红色火星。

苍白骑士刚转弯进入这条道口，两辆因急刹而失控的警车打着转地朝他这边撞过来。紧接着，挑战者庞大的车身撞飞了他一侧的后视镜。

“砰”的一声，苍白骑士的半边身子撞在方向盘上，肋骨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布鲁斯探出头来，吹出一个尖锐的口哨。苍白骑士猛然咬牙。就在他想踩油门的那一瞬间，夜风中飘来的血腥味让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他推开车门向后看去。

警车上的两名警员全都因为剧烈的撞击昏迷了过去，其中一个头破血流。苍白骑士赶忙下车，扯开车门把警员拽了出来。

撞击并不严重，人还有意识。苍白骑士赶忙拨打了救护车电话。可刚刚发生在哥谭大桥上的油罐车爆炸和遍地散落着的没烧完的美钞引发了史无前例的大堵车。救护车根本不可能开得过来。

枯瘦的手指摸上后腰的枪。苍白骑士深吸一口气，才按耐住了心中的愤怒。他猛一转头，刚好看到了倒映在后视镜上的布鲁斯的笑脸。

后方追逐的几辆警车开了过来。苍白骑士把受伤的警察交给他的同伴，自己再度上了车。

一脚油门轰出，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钢铁雨线之中多出了两条明亮的流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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