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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镜前淡描眉 咫尺天涯


白泽的身子愈发的不好,天气又渐渐地凉了,每到夜晚,那咳嗽声更是不停,乔羽飒时常在他隔壁听着,仿佛是连肺都要咳嗽出来。

龙四本来身子就不好,虽然有燧木在身,却也不能时时在外,冬日太阳鲜少出来,这里又是临近海边,阴寒之气难免重些,那采药的重活便都落在了龙三身上,龙三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对白泽却是真心的好,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他有丝毫的不耐。

乔羽飒身子也大好了,但她天生畏寒,也不常出门,日夜心中挂念的,便是大哥和乔家上下的安危,只是这里消息闭塞,除了他三人,她也是并无一点的信息来源。

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沉稳了许多,他们不说,她便不问。

她明白乔家暗卫分布有多广,总有一日,她总会接到乔家的消息。

中间也曾去瞧过白泽几次,只觉得他面色苍白的吓人,更是隐隐地透出死灰色来,原本雪白柔亮的发也变得干枯无泽,倒像个劣质的布偶娃娃。

她不敢总是去看他。

每见他一次,心里便忍不住地多疼一次,所以她不敢去看他。

她心底是放不下的,怕自己再看到他那般情形,便会心软,便会放下心底对他的恨。

龙三虽然不曾对白泽说过什么,对她却是不客气的,每每见到她,脾气是愈发的暴躁,望向她的目光之中也有了那么几分阴气。

乔羽飒受不住他的眼神,加上蒲牢也曾劝过她几次,便还是在龙三不在的时候勉强去照顾白泽。

只是内心依旧有些疑惑,白泽有着几千年的修为,怎么区区一刀都受不住。

他身上原本是淡淡的花果香气,此时却是因为长时间喝药,染上了药草的清苦味道,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他从床上扶起来,慢慢地将药汁喂进他嘴里。

他咳嗽了两声,还是勉强喝下去了。

她掏出丝帕给他擦了擦嘴,又扶他躺下去,刚准备端着碗出去,手腕上一凉,却是被他拉住了。

他躺在床上,脸色竟是比洁白的被褥还要白上几分,她没有动,瞧着他对她掀唇一笑,却极是虚弱:“这段日子,辛苦飒飒了。”

乔羽飒慢慢地垂下眼睛,心底的疼一点一点的浸染开来。

她不敢看他,努力地让自己忽略到他声音中的嘶哑和虚弱,慢慢地开了口:“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过是我的缘故,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他手指冰凉,在她的手腕上微微痉挛了一下,那么平静的语调,他却是听出了其中的凉意。

他不愿放开她的手,瞧着她的目光中有种喧嚣过后的死寂。

“飒飒,你我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么,不见真情不见心意,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只是我不能选择,我在这世间,从来不曾有所求,唯一便是愿你安好,我知你这一世牵绊太多,只是飒飒,我没有其他办法……”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又开始咳嗽了。

心底有一层凉意铺开,她闭了闭眼,忽然就想起了大哥被无数支长枪压地跪倒在地的样子。

之前种种,所有都好,终究是过去了。

从她的孩子死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过去,都过去了。

她转过脸来慢慢地瞧着他,忽然就笑了,轻声道:“你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尽管好好休息便是……”

他手上一用力,便将她拉进怀中。

已经空了药碗在脚下碎开,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整个人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怀中,他现在很瘦,瘦的肋骨根根凸显,咯得她身子都有些痛,他身上也很冷,冷到彻骨,就连那急促喷到她脖颈后面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不见生气。

许是用力太大了,他微微喘了喘,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她伏在他胸膛之上,感觉他冰冷的呼吸一下下地打在她的后颈上,好像是冷冷的刀锋,彻骨凌厉。

“飒飒,”她头顶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颗滚烫的泪水落到她的脖颈之上,烫得她身子微微一震。

好像是触电一般,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脖颈迅速地浸染到全身,竟是连心脏都被那股暖流熨烫地柔软了起来。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莫要想太多,还是好生养病得好,若是再这么病下去,还不知道要照顾你到什么时候。”

自那日之后,乔羽飒去看他的次数倒也多了起来,也不知是瞧见她心中欢喜还是别的怎么回事,他的身子,倒也真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龙三上次也受过伤,这些时日除了出门去给白泽寻药便是日日打坐修行,想来修为是有所长进了,一次出门了十几天,不知从哪里才来了不少奇珍异草,用扶桑木烧火熬煮,中间又注入龙血做药引给白泽服下,只几日的功夫,白泽的脸色居然便好了许多。

乔羽飒在一旁瞧着,忽然间便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龙三从来性子都不好,偏偏在白泽面前,却是不敢放肆,大抵是千年以前白泽救过他们兄弟二人,三人的关系,像是朋友,又像是兄弟,即便是如此,她也恍惚记得,她曾经,也是他的娘子的。

只是本来应该是最为亲近的人,此时却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其实这千年来真正与白泽相守的,不是她,而是龙三龙四,但是这份情意,都是她比不上的。

气候越发的寒冷。

今年的冬天似乎是尤其的冷,寒气逼人,直刺到人的骨头里面去。

白泽近几日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也能下床慢慢走动了,乔羽飒推开门,便瞧见他正坐在窗前,借着外面的天光低头雕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将药碗放在桌上,白泽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微笑着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

她探眼一瞧,原来他正在雕一只发簪,这几年两人在遗镇,白泽每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都是发簪,桃花,玉兰,牡丹,应有尽有,这次雕的,却是梨花。

白泽瞧见她的眼神,微微一笑,轻声道:“近些日子事情实在是太多,我身子又不好,累的你连今年的生辰都不曾过,现在好些了,便抽时间将生辰礼物补上,你瞧瞧,喜不喜欢?”

那发簪差不多已经雕好了,只余打磨,花瓣层层叠叠,活灵活现,倒是照着那思美人的品种雕刻的。

乔羽飒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药碗向他哪里推了推:“快些喝药吧。”

她清冷惯了,他倒也习惯了,却依旧是眼中的光猛地暗淡了下去。

她见了他喝了药,拿起药碗准备出去,他却是猛地拉住了她。

回头便对上他带着苦涩笑容的脸:“我做好了,你好歹试一下,瞧瞧喜不喜欢。”

她犹豫了一下,瞧着他祈求的神色竟是一时不能开口拒绝,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白泽眉开眼笑,将她拉到铜镜前坐了下来,将那支发簪别到了她的发间。

她已经许久不曾照镜子,这么一瞧,竟是一时间有些认不出镜中之人。

却是一样的眉眼,只是与之前,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白泽在她身后悠悠地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那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只青雀头黛,他伸手拿起,也不问她,便在她的眉头细细地描画起来。

“眉为七情之虹,之前你我在遗镇,我便瞧见过别人家相公为娘子描眉,人说,相公为娘子描眉,这夫妻两个,定然是极恩爱的,我不常在人间,心里自然是不明白,便总想着哪日能亲手为你描一次眉。”

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颊,轻声道:“飒飒,这些日子,你清减了许多,我也瞧的出来,你是担心家人了,只是飒飒要明白,你若是安好,乔家便一切都好。”

他大抵是自己偷偷练过,下手轻而稳,丝毫不见滞涩犹豫,她瞧着镜子里,他为她画的,是细长的远山眉。

远山眉细长舒扬,清秀开朗,如朦胧的远山一样淡淡一抹,女子妆远山眉,那形容似愁非愁,似忧非忧,极是风流妩媚。

她本来眉毛极黑,皮肤又白,便是不上妆,容貌也是极尽清丽,偏偏又带着几分的冷清和飒爽,这远山眉,倒是为她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情意。

却是偏偏,她的眼神太冷。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依旧是眉眼温润。

“飒飒还是多笑笑,会好看些。”

她终于抬起眼睛去,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且不说别的,便是你天天这个样子,我怎么笑得出来?”

白泽看着她,好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般,看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他才慢慢地展开一个苦涩的笑。

“飒飒安心,我没事。”

乔羽飒慢慢地站起身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寒风凛冽,在她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便趁机钻进了屋里,风扬起她如墨的长发,雪白的长袖纷飞,白泽在她身后瞧着,心底千回百转的,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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