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谋事在人
算是歪打正着吧,老张派出去和“么些”人接触的学生,是原先沔州獠寨出身,随着族群改为汉家龙姓之后,在张德这里求学有六七年。张德原本是希望他前往蒲圻县历练一下,争取多做一些“化胡”的工作。
这学生满口答应,说山长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化胡”。
然后他妈的就自请说要入滇!
差点把张德的老腰给闪了,猝不及防啊。
可老张还没话说,小伙子心气有点高,家门口的“化胡”工作还瞧不起,觉得出成果太快,没有难度。
要去就去最艰苦的地方!
小伙子喊出这口号的时候,老张差点以为这货也是非法穿越过来的,而且比他的时间线还要提前几十年的那种。
当然了,因为姓龙,老张有时候也会觉得,万一上辈子名“傲天”呢?这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
“操之,你这个学生,倒是不俗。‘快刀斩乱麻’,剑南诸部,能这般迅速团整一气的,不多见。”
难得老阴货也开口赞赏了一下小辈,他见多识广,对巴蜀、剑南、西南夷的行情,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是心中有数。
西南地理、族群、资源复杂,“降而复叛”这种情况,比当年汉朝西羌还要糟糕,领完封赏扭头就造反的都有。基本情况描述起来,大概就是老张上辈子非洲部落拎着卡拉什尼科夫大神的恩赐朝天乱射,然后在那里载歌载舞傻乐……
你要问他们为啥乐,他们回答就是:我也不知道啊。
想要在西南边陲建功,光靠武力是万万不行的,需要熟悉民风、习惯、地理、气候、交通,甚至还要习惯滇马走多少里路就要拉屎,更要有一个坚实耐操的好身板。
除此之外,上马能砍人,下马也能砍人。还要能做到真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而不是瞎糊弄,总之,要是能做到站在马背上于云山云海之间奔驰的同时,还能一手拎着砍刀一手捧着诗经,嘴里哼唱“老司机带带我”,大概就是很成熟的梳理西南诸蛮的顶级官僚。
难度这么高,饶是中原人口众多天才人物辈出,但迄今为止在西南最成功的前辈,也就是一个诸葛武侯。
整个西南地区哄孩子最有杀伤力的一句话,不是“李耳来了”,而是“诸葛亮来了”。“李耳”不是那个写道德经的老子,而是老虎的别称,哪怕是江西地界,到长沙这一块,老虎也是称作“李耳”。
所以老张当初玩“杀龙运动”“打虎运动”的时候,一个个老乡扛着老虎过来领赏的同时,嘴里还喊着“这只李耳,辣只李耳”,让当时在场的李恪感觉十分辣眼睛。
谁叫李家吹牛逼呢?!
西南地区吓唬孩子的大招比“李耳”还有威慑力,可想而知诸葛武侯治理西南是多么的成功……
这特么都隔了四百年了。
如今剑南南部的大量羊肠小道,基本都是武侯时期披荆斩棘休整出来的,哪怕时不时就泥石流、地震、火山爆发、山洪肆虐、森林大火……可到底还是有了交通的基础。汉家能把边疆从成都地区推进到如今地步,诸葛亮功不可没。
否则按照汉武帝的玩法,爽是爽了,可羁縻地区离长安大概也没多少直线距离。
“五郎獠寨出身,自幼跋山涉水,人虽瞧着瘦弱,却是个能吃苦的。原本是想让去蒲圻做事,大约是分配的不满意,又是个有志气的,便去了如今这地界。”
“噢?倒是个有想法的。”
长孙无忌连连点头,獠寨出身是很成问题的,想要改头换面,难度系数极高。说是说唐朝优待“胡人”,但那都是贵族,典型的就是安西里安菩夫子,首倡响应之功,也不过是个五品,底层安姓,和奴隶无异。
獠寨头人尚且没什么厉害角色,更何况底层?但现在有人想要“翻身”,而且钻营有道,还具备冒险精神,这让长孙无忌十分欣赏。
“说起来,五郎最为推崇之辈,倒是伯舒兄。想来也有效仿之意。”
“效仿甚么?做‘榻上苏武’不成?”
就听不得这个,老阴货顿时脸一黑,没好气地看着张德。
老张也是尴尬地笑了笑:“长孙公何必计较这个……”
“哼!”
原本是有机会把长孙冲弄回来的,而且时间上来说,当年要是回转,他长孙无忌固然是依旧被“削权”,可长孙冲的功劳,封赏绝对不会低,只以功劳和资历论,做个礼部侍郎绰绰有余,别人还真放不出个屁来反驳。
只是没曾想,大表哥自己有想法,说是要留在河中,结果一留就是好几年,如今在河中妻妾成群不知道,子女已经有了十几个。
长孙无忌人在唐朝,结果国外突然冒出来十几个孙子孙女,那感觉……太特么刺激了。
要不是长孙冲是自己儿子,老阴货一度以为长孙冲是不是要在国外靠生育能力开枝散叶,然后建制称王。
还别说,河中地区真就挺认大表哥的生育能力,举凡大族豪帅、酋长,一旦自己的女人有了身孕,还真会去长孙冲那里磕个头,求唐朝大种马显个灵,保佑母子平安。
这等滑稽无比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当然是个乐子,可长孙无忌是谁?他老子创造“一箭双雕”的威名,自己也是更进一步,堪称“万人之上”。可偏偏当今世上,提到长孙氏,最出名的当然是长孙皇后,其次是长孙晟,再次是长孙冲,他长孙无忌居然排不上号了。
上哪儿说理去?
“一箭双雕”“榻上苏武”的故事听着就牛逼,长孙无忌辅佐圣君,能力再强,不还是有一票英雄好汉齐名吗?房谋杜断就不比他差,论权术做官,已经嗝屁的太原温彦博也不差他多少。
更不要历朝历代不知道多少名臣良将。
可“一箭双雕”就一个,“榻上苏武”暂时也就一个,这就难能可贵了。
老阴货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
“好了,长孙公勿恼。我这便说个好事给你。”
见长孙无忌一脸不爽,老张稍作安慰,便道,“这次五郎之行,算是意外之喜,长孙公可以上奏辽东,为其表功。不过,最好把官职往东宫这里扯一下。东宫有榷场发卖之权,五郎若能混个榷场主事一职,便是大好处。”
“总要有个由头,不能说在剑南川滇之地,去发卖甚么‘太子糖’吧。”
“东宫诸衙署皆是无用,如今唯东宫榷场是个要紧肥硕的,可以让太子先行奏请,就说要开个铜市,地界就选择长安城就是。到时候再让五郎混个官帽,剑南南部多是羁縻州县,倘使有个东宫榷场铜市,也不过是储君心善,垂怜边陲。”
言罢,张德看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又道,“这羁縻之地,本就是土官治理,倘使有个东宫榷场编制,无非也是土人自行料理。于外朝而言,无非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属于可有可无。这光景,五郎官面上有储君,于西南夷地界,定是超然,望风请求归附之辈,必定多如过江之鲫。”
张德的意思老阴货听得很明白,无非还是打个信息差,中央不管是弘文阁还是六部,最多就是以为暖男太子在长安想要多赚个进项,毕竟铜市利润还是可观的。这种情况下,羁縻州县陡然冒出来个“东宫下乡送温暖”的年轻小官,也无非就是有人要给东宫脸上贴金。
毕竟按照一贯的判断来看,就西南夷聚集的那穷山恶水,能有个毛?是抓蟒蛇还是抓孔雀?
等到反应过来,就洛阳官僚的反应,搞不好只要不涉及谋反叛乱,西南地区的塘报就是当厕纸堆在档案室里发霉。
眼下滇地爨家分裂,前几百年爨家一度为“西南夷”的代表,如今则是分了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大小各诏、蒙、寨、洞、山、水一二千总归有的。
可以说是典型的大分裂时期,整个西南地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一家独大的“共主”,即便是有实力稍微大一点的,也多是在武德朝提前入宫唐朝,提前拿到了唐朝“册封”的主。
这是一个朝廷认证尤为重要的时期,刚巧冉氏又发现了铜矿,那就没办法了,正好光明正大揩油。
“龙五此行,身负要务是甚么?”
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应下,虽说凭自己跟李承乾的关系,让李承乾自己上奏他爹也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因为张德现在属于“新贵”山头,但有动作,就会被人盯上,反不如长孙无忌房玄龄这种老牌新贵来得方便。
“三件事。”
张德竖起三根手指,“收集劳力,立地生根,聚敛金银,说是三件事,其实做起来,就是一件事,做起来彼此相依,分离不得。”
“照黔中铜山的矿场来看,怕是全部西南夷都填进去,都不够。真要是尽数开挖,怕不是二三百万人填进去也不能满足。”
劳力缺口之大,尚书以上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新兴“百业”对劳动力的吞噬简直是无底洞,饶是原先对“捕奴”一事颇为反对之人,眼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脸皮的则是给它“涂脂抹粉”,稍稍地遮掩一下。
实际上如今的“新罗婢”“倭女”,早就离开了原本的意思,纯粹就是“奴隶贸易”的货品代名词。
所以张德嘴上说的是“收集劳力”,但长孙无忌很清楚,收集的方法肯定不那么温情脉脉。
“先做起黔中再说,到底还是离得近一些。剑南南部要是能成事,自然最好,不能成,也无伤大雅。”
“那就等龙五有了声势,老夫送他一桩富贵,也未尝不可。”
“理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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