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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 番外三


《东都闲居日常·四》

        城东的崔宅匾额重新挂起的当日,  梅望舒亲自登门送去贺仪。

        昔日崔宅抄没时,被抄走入库的各处亭台楹联,明堂书画,  被她督促了几次,  从各处官府库房加紧寻出送回,  物归原主,其中不乏崔祭酒本人亲笔手书的几处楹联。

        嫣然和阿止娘子姑嫂俩漫步到书房处,对着书房外挂出的一副对联,  认出是崔祭酒遗墨,  两人泪如雨下,嫣然一双杏眼肿成了桃子。

        嫣然抹着泪对梅望舒道,“大人别笑话妾。今日泪止不住,  把这么多年的眼泪都哭完了。平日里大人也知道,  妾不爱哭的。”

        梅望舒取出一张帕子递过去,  “与其在心里积压着,不如像今日这般堂堂正正地哭出来。”

        嫣然得了这句话,抱着她在书房外哭了整个时辰。

        阿止娘子把梅望舒送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梅学士,天色不早了。”这次跟出来的禁卫头儿是齐正衡身边一名心腹亲信,担忧地过来道,  “天黑之后,路上容易招惹魑魅魍魉。咱们还是赶在天黑之前回宫为好。”

        梅望舒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色,上了马车。

        车马从城东往皇宫方向而去,  路过御街附近时,  她心里微微一动,  吩咐,  “停车。”

        她撩起车帘,  看了眼街对面。

        阿止娘子刚才跟她提起,她打算盘下的店铺位置,就在御街斜对面的巷口。

        马车停在路边,仔细观察了一阵,正打算吩咐继续启程时,斜刺里跑过来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你追我赶,蹦蹦跳跳地跑近马车。

        这景象在京城街道实属寻常,护卫的禁卫们正抬手阻拦他们去别处玩,其中一个小孩儿突然弯腰从禁卫手臂下钻过去,二话不说掀起车帘子,扔了张纸条进去,转身就跑。

        护车的禁卫们齐齐吓了一跳,禁卫小头儿震惊之余,迅速点了几人拔腿去追。

        梅望舒捡起车里的小纸条,打开。

        纸条上以士子人人都会写、看不出笔迹的正楷字体端正写了两行:

        “功高震主,势成骑虎。

        明珠暗投,何不另寻明主?”

        梅望舒看完,无声地笑了下,把纸条原样折好,收入袖中。

        片刻后,扔纸条进来的小娃娃被两名禁卫揪回来,边哭边说,“有人拿两个大钱,叫我扔一张纸进来你们的轿子,我就扔了。那人我不认识,哇——”

        “行了,别为难不懂事的小娃娃,放了吧。”梅望舒在车里吩咐下去,“以不变应万变,背后之人自己会跳出来。”

        马车继续平稳前行,前头转过去就是御街,不知街口张贴了什么新告示,围得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黑压压围观的人群把宽敞御街生生堵死了。

        几个禁卫挤过去看,回来时不知怎么的,个个满脸激动神色,回禀道,“京兆府今日新张贴的告示,圣上赐下新名,把南北御街的名字换了。”

        梅望舒微微一怔。

        贯穿京城的南北御街,从南城门直通北边皇宫,是京城最为繁华的一条主街。

        开国初期曾叫做朱雀大街。

        后来因为洛信原的皇祖母,已经故去的太皇太后娘娘,闺名中有一个‘朱’字,先太皇帝下令把朱雀大街改名做御街。

        已经如此称呼了几十年,怎么好端端的又要换名?

        “换成什么名了?”梅望舒问。

        禁卫激动得满脸红光,挺胸抬头,大声喊道:“御赐下的新名,叫做‘梅学士街’!”

        梅望舒:“……”

        ——

        梅望舒匆匆进宫时,正好是宫里散值时分,六部重臣们三三两两地出来。

        鸿胪寺卿俞光宗跟同僚感慨着,“天子脚下,京城第一御街,以梅学士的姓氏官衔命名,这是何等的天恩盛宠哪。之前的流言凿凿,本官差点便信了!如今回想,惭愧之极。”

        工部侍郎压低嗓音和众同僚透露另一个消息,

        “不只是御街换了名了。郗家抄没的五进大宅院,就在皇宫东南边,绝好的地段,亭台楼阁堪比皇家园林。之前想要赐给梅学士,梅学士因为宅子太大坚决不受。圣上昨日传下口谕,打算把郗家宅邸拆分为二,贴近皇宫宫墙的半座宅子划入皇宫地界,另半座宅子赐给梅学士,修缮为新的梅家宅邸。”

        “竟有此事!”

        “一座宅邸拆分为二,一半划入皇宫里,另一边的梅家岂不是和圣上做邻居。”

        “下官早就知道,那两位从小患难结下的深厚情谊,岂是寻常人所能想象的。”

        礼部侍郎李学谦踱步过来,“早与你们说过流言不可信。之前不好直说,如今既然圣上对梅家的恩宠过了明路,下官也凑趣说一句……”他悄声道,“六宫之主出自梅家。”

        几位朝廷重臣先是震惊,随即恍然,“是听说梅学士家中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妹。”

        “年少伴驾情谊深厚,如今又是皇亲贵戚。难怪有如此天恩盛宠。”

        “嘘,圣上独宠新后,娇藏深宫,叮嘱不要泄露身份,不可说,不可说。”

        众官员走过金水桥时,正好见梅望舒迎面过来,纷纷过去行礼,“梅学士安好。”

        不管梅望舒如何谦称“如今卸了官职,已是白身”,朝廷大员们的态度越发殷勤客气。

        工部侍郎过来把她请到旁边,小声道,“关于新梅宅的规划,不知梅学士有什么想法打算,尽管和下官提,圣上说了,修缮不必考虑工本。”

        梅望舒诧异反问,“什么新梅宅。”

        工部侍郎哈哈地笑起来,“是了,圣上还未正式下诏。那梅学士先想想,等赐宅的圣旨颁下后,下官再登门细问。”

        梅望舒思忖着走过金水桥,迎面看见小桂圆在宫门口探头张望。

        “圣上知道梅学士会来觐见,圣驾早早在西阁等着啦。”

        ——

        洛信原正在西阁。

        西阁这两天运进许多盏琉璃宫灯,替换了原本的仙鹤铜油灯,琉璃灯四处点起,照得西阁各处亮如白昼。

        梅望舒进去时,洛信原正在灯下批阅奏本,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见她进来,停笔说了句,“雪卿来了。坐。”

        又吩咐西阁当值内侍把备好的热汤端进来。

        梅望舒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接过汤碗,“今日御街突然改了名。可是因为信原听说了近日的流言?”

        洛信原终于把朱笔搁在玉笔架上,淡笑了声,

        “功高震主。收回城东御赐梅宅。梅学士软禁皇宫。流言传成这样,雪卿居然能沉得住气,不与我说。”

        “荒谬传言,何必理会。只需过些时日,流言自败。”梅望舒捧着汤碗,镇定地道。

        银匙搅动了几下热汤,才闻了下气味,眉心蹙起,“怎的又是羊腰子汤?”

        她把汤碗放回矮几,“这几日实在喝得快吐了。”

        洛信原从长案后起身,走到她身侧,把新炖好的羊腰子汤碗放回她手中,“对身体有好处,就算喝不完,至少喝一半。”

        他撩起衣摆在软榻坐下,语气沉沉地道,“雪卿好气度,可以容忍流言蜚语,我却容忍不了。流言既然入了我耳里,我便破了流言。御街改名,好叫天下人知道,什么功高震主,都是狗屁臆测。雪卿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好好的御街,改成了……咳,梅学士街。”这个名称从梅望舒自己的嘴里念出来,耳根有些泛红,

        “先太皇帝时御街改名,是为了避开太皇太后娘娘的尊讳。这回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我的姓氏天天挂在别人嘴里。”

        “听多了便习惯了。”洛信原不以为然,“我要让天下无人不知雪卿的姓名。也叫京城里那些心思过分活络的,趁早歇了上蹿下跳的心。”

        梅望舒忍着心口泛起的恶心欲呕的感觉,把新鲜的羊腰子汤勉强喝了半碗,实在喝不下了,放去旁边。

        以浓茶了漱口,重新坐下,瞄了眼身侧之人,“信原今晚见我,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可是心里不高兴?”

        洛信源沉默了片刻,手臂伸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梅望舒头顶束的发髻被拆开,满头柔亮乌发长长地垂落下来,他的手指一圈圈地勾着发尾,下巴搭在她的脖颈肩胛处。

        “不高兴。”

        洛信原声音低而喑哑,“小时候出了事,雪卿会一人扛在肩上,等事情处置完了,才会轻描淡写和我说一句。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快些长大,长大成人了,才能和雪卿分摊。”

        “我十六岁便加冠成人,十八岁亲政,至今也三四年了。”搂在梅望舒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

        “每日处理繁琐政务,应付朝中那些顽固老头子,夜里起身处置各地加急奏报,心里想着,我多做一份,你便能少做一份。事情扛在我肩头,你那边便能卸下了。”

        “如今我已亲政多年。出了事,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你居然还是不和我说,居然还是自己一肩扛着,我居然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洛信原说着说着,声线逐渐沉了下去。

        一分懊恼,两分低落,七分难过。

        梅望舒心头柔软的地方被细微地揪了一下。

        她侧过头去,安静地注视着对面黑黝黝的眼睛。

        “信原。”她轻声道,“我多年养成了习惯,遇事总是在心里先盘算几天,并不习惯遇事便开口与人诉说。京中流言之事……”她思忖了片刻,“当日你问起,我没有和你直说,是我做的不妥当。”

        腰间抱紧的手臂力道放松了些。

        洛信原的下巴又搭回来她的脖颈肩胛处,亲昵地蹭了蹭细嫩的肌肤。“知道这次做得不妥当?下次再遇到呢。”

        梅望舒想了想,  “下次再遇到不好的事,直接告知信原便是。”

        洛信原满意地应下,“就该如此。”

        腰间的手臂突然用力,梅望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抱起,换了个跨坐的姿势,面对面坐在洛信原的腿上。

        洛信原低头亲了亲她微翘的唇珠,“雪卿如今是有夫君的人了,遇事了不要闷在心里独自盘算,记得和夫君说。天塌了先把夫君推出去扛。”

        梅望舒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洛信原吃了挠痒痒般的一记巴掌,低低地笑了声,抬手把皓白的手腕捉在手里。

        “雪卿这回做错了事,该罚。”

        梅望舒:“……别闹。”

        说着就要起身下去。

        洛信原却按住她另一只手腕,牢牢地攥在手里,把她按坐在腿上。

        “别动。”嗓音里带出明显的笑意,  “罚完了再下去。”

        梅望舒细微地挣了几下,挣脱不出,两只手腕反倒被攥在一处。

        挣动时,腿根部碰触到了火热的触感,耳边传来的呼吸蓦然沉重起来。

        浓黑长睫抬起,睨了对面一眼。“信原要怎么罚。”

        洛信原黑黝黝的眸子灼灼幽亮,浮起兴奋的光,喉结滚动了几下,嗓音喑哑下去,

        “流言里说,梅学士软禁西阁。往细里想……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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