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 浮云挂空名-1
章8浮云挂空名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我理学社既然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岂能放任散漫之气。入社、退社,何等大事,又不是茶楼瓦舍,怎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在讨论理学社章程的过程中,张炳对执掌“约礼斋”的邓素所谓“同道之交、来去自由”说法颇为不满,邓素却道:“本社不过是切磋学理经术的所在,又不是官衙,焉能限制同道所向?不准随意退社之规过于蛮横。子曰,君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张兄所见,有见解不同的人求去不得,大违夫子之道。”
张炳道:“若是单切磋经术之学,确实如邓兄所言上佳。但本社以匡扶社稷为要旨,若是将来有人凭借我社之力身居高位,却背弃本社的宗旨,退社求荣,投靠权奸,又如何处置?”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邓素,仿佛他便是要做出此等事情之人一般。
邓素被他挤兑得有些窘,大声答道:“自然是集天下君子之力而攻之。但这与普通的士人退社又有何干系?人各有志,张兄何必强人所难。再者,若作此不得随意退社之规定,岂非令有心向道的士子心存畏惧,敬而远之。”
张炳冷冷答道:“向道之心不坚,首鼠两端之徒,不要也罢。本来也是,天下君子何其少,小人何其多。”
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一旁观战的陈东、何方等人忙打圆场。赵行德沉吟道:“两位仁兄所言皆有道理在,以我之见,所谓君子守礼,小人畏刑。未若在退社之时,由约礼斋考核其品行,若有作奸犯科及有违圣人之学者,由本社将其劣迹昭告士林,革除出社。若是因向道之心不同,自求出社者,则除名之后通告本社成员,以免误会。若是出卖本社,投靠奸佞及误国误民者,则本社当集天下君子之力而攻之。诸位看此议如何?”
邓素、张炳听他提出一个具有操作性的方案出来,都凝神细思其利弊,一时间到没有争吵。陈东稍稍思索过后,赞同道:“元直此议大善,”他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单由约礼斋考核品行似乎不妥,我提议由各斋同窗共推二人,由这二十四人每年评鉴各人的德操,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共九品。其中下三品者昭告士林,揭露其劣迹,即行革除出社,中三品者无论,上三品者则由我社诸君为其称美延誉。”
陈东此议一出,张炳当即道:“善哉!如此我理学社方不为藏污纳垢之所。”赵行德亦点头称是,他自问没有太多劣迹可以被揭发的。而其他的士子在这个当口上,却也不好再心虚做反对之语。好几个平素有些不检点之人不禁暗暗叫苦,早知理学社还有这个规矩,就不来参加了,心中盘算着待这风头渐渐平复之后,便以见解不同而自请退社。而平素律己甚严的几个则有些沾沾自喜,此时文人的声望与仕途有极大关系,若是以理学社之名为己称美延誉,必定效果极好。
不出意外,众士子一致同意了这九品评鉴之法,而赵行德则因为属于提议者之一,又是忠良之后,理所当然成为评鉴人,“治兵”斋虽然只有两人,但孟元自觉其父在士子中名声甚差,便主动提出不做这评鉴人,再加上其余各斋也有相持不下的,最后确定了十七位评鉴人,而这些评鉴人的品行,则由其它的评鉴人来品评,再由本斋的士子认可,由全体理社士子监督。
孟元便当即拍着赵行德的肩膀道:“依我所见,赵兄当得上品。”他虽然喜好热闹及交游,但对朝政实无多大的兴趣,此刻也有些暗暗懊悔加入理学社,只盼赵行德照拂之下,能够体面的退出。
理学社的章程商讨完毕之后,众士子便邀约去西水门外的金明池观看在京的禁军赛龙舟。陈东等早已派仆人和所雇的闲汉前往金明池畔占据了一处杨柳依依的观景之地,锦缎褥子铺好,各色梅红匣儿盛满砂糖元子、水晶角儿、荔枝膏、梅子姜、杏儿片等甜食,潘楼也准备了野鸭肉、滴水水晶脍、冬月盘兔旋炙、煎角子、脑子肉等杂嚼吃食,连同新酿的梅子酒,杏儿酒,都用上等的银器装了送来。
太学生所圈占这一块观景之地乃是金明池旁的一座山丘,居高临下望出去,只见金明池畔遍布着官商士绅的锦帐筵席,一处处围满童仆婢女。熙熙攘攘的汴京百姓围着耍把戏的形成一个个热闹的圈子,观看着吞铁剑、玩傀儡、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杂剧、话本、琴箫鼓笛、上刀山、耍猴戏等各色把戏,此外还有算卦的、猜字谜的、卖药的的游走其间,使金明池畔显得热闹无比。更多平民百姓,则是三五个人找了棵大树,面向金明池水随意席地而坐,中间摆着一竹蓝的各色小食,有的站在金明池畔踮起脚尖朝对岸的临水殿望去。
往日空空荡荡的临水殿此刻更是盛况非凡,无数旌旗遮天蔽日,殿前诸班禁军将士身着大红的锦袍,帽簪怒放的鲜花,刀枪出鞘寒芒闪闪,在日光下交映成一片。骑军驻马,步军列阵,在殿旁排列得整整齐齐。在临水殿中,黄罗伞盖,金交椅等御用器物赫然在目,这表明当今陛下赵佑正亲临此处参加端午庆典,殿中满是皇亲国戚,更有无数的宦官宫女,手捧金银痰盂、白玉果盘、孔雀尾翎扇、玉柄拂尘之类御用物事,虽然是大白天,却有二百宫人手提红纱灯笼和琉璃宫灯在外围了一圈。
在临水殿旁有一大块空地,参加禁军将士正式开始龙舟赛之前,诸军排出了各色把戏杂耍进献官家,有的是唱戏,有的是舞狮舞豹、有的是打腰鼓舞蹈、有的是爬竹竿、有的是打筋斗、有的是赤身相扑、有的是以藤牌腰刀格斗、有的是口吐烟火,因为是刻意准备,比金明池对面百姓所观看的杂耍精彩百倍,旁边更有宫中乐部的数百乐师以管弦丝竹相和,真正是个嘉年华会。
宋皇赵佑左手是宰执大臣,右手是亲王宗室,身后是后宫佳丽及公主等。赵佑朝外望去,只见临水殿外的百官皆冠冕朝服,在百官的行列之外,殿前司特意选拔身形高大的镇殿武士威武不凡,衬托得旁边辽国、夏国、大理、真腊、三弗齐、高丽、东瀛诸国的使臣都恭谨得很。
“不知这大宋八十万禁军,到底有多少玩杂耍的?”耶律大石轻轻道,声音仅仅他自己与新调回京的閤门祗候都亭西驿监官李若冰听得见。
“贵国所谓皮室精兵,有多少被布施给了佛寺的高僧?”李若冰针锋相对地答道,辽国贵人崇佛成痴,不少王公贵族,居然把世代追随的皮室部众都布施给了佛寺,这事在宋国亦引为笑谈。
赵佑的眼力特好,看到辽国使臣耶律大石竟然敢抬头朝上看了一眼,鼻端不禁轻轻地哼了一声,想起副相赵质夫所提,挑动和支持辽国北部女真藩属骚扰辽阳之事,倒是值得一试。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侯童贯前来禀报参赛诸军皆以准备停当,赵佑示意赛龙舟可以开始,三声号炮响过之后,在数十万汴京居民震耳欲聋地欢呼声中,九条龙舟滑离起点线,每条龙舟上都有二十四条大汉,精赤上身,奋力划桨之下,龙舟似乎在水面飞驰一般。
“加把劲!快!快!快!”铁骑军校尉韩世忠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吊睛白额虎的刺青,奋力敲响着鼓点,但他自己的声音却比鼓声还要打,有短又粗的脖子上青筋冒起,他手下挑选出来的铁骑军精兵不敢怠慢,不多时,一个个汗流浃背,手臂却丝毫不敢放松,随着韩世忠的鼓点,划桨的频率反而越来越快,带起来的水花越来越大,两岸观战的人群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强烈。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现在是五十钱一张,五十钱一张!”开封府的地痞赵波高声的叫卖着手中的赌券,开赛之前诸军实力未显,所以一张赌券按照往年的胜绩从十文钱到三十文钱不等,若是赢了他就赔一百文钱,此时诸军已经分了先后,属于侍卫亲军步军司的虎翼水军领先了半船身,自然买虎翼水军的人多,那价钱也相应涨到五十钱,到赵波也估计虎翼水军胜的时候,他便不再卖出赌券了。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令赵波大为满意,铁骑军的一条龙舟在校尉韩世忠带领下后来居上,居然超过了虎翼水军,率先冲断了横落在水面上的绸缎带子,一条船在金明池中心荡着圈子。
韩世忠得意地将脖子上的红巾扯了下来,指挥众军卒高声喊道:“愿吾皇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先后到达临水殿正面的各军龙舟一起高喊,旁边的御前班直宿卫同声附和,声音震天动地,喜得赵佑龙颜大悦,随着此次赛龙舟的侍卫亲军都虞侯童贯一声高喊道:“看赏!”
百名宫人将扎着红绸花的沉甸甸的当十铜钱丢落到金明池水里,引得诸军卒纷纷跳下龙舟打捞赏钱,得手后便将这成串的铜钱挂在脖子上,有的回到龙舟上休息,有的脖子上挂了好几串钱还在水中不住地打捞,甚至有军卒在水下相互搏斗起来,引得临水殿上的妃嫔公主们格格娇笑不已,这些深宫怨妇甚少见到如此精壮的男子,此刻趁着打赏的机会,一边将各种事先准备好的各种银钱往水里扔,一边脸红红地看着那些只穿一条牛犊裤的精壮汉子在水里钻去钻来。
在金明池的另一畔,还有一堆妇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赛龙舟的诸军军卒,她们涂脂抹粉,仪态妖娆万方,远远望去,恍若神仙姐妹,只是周围有不少恶相恶声的汴京无赖在瞪着那些存心靠近的普通百姓,这些妇人便是汴京城中的名妓和歌女。
“红玉,那得手的壮汉军官,莫不就是你的相好么?”其中一名艳妆的女子打趣另一人道。那名唤作红玉的姑娘,皓齿咬着下唇,眼望着那金明池水中如生龙活虎般上下游动的精赤军官,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壮硕。”她心道,看了看周围的无赖少年,眉间又飘起一丝愁绪。
韩世忠似是个死要钱的命,一口气不停歇的捞钱,脖子上满满挂了十几串铜钱和小金银锭子,几乎有几十斤重了,直到捞无可捞,方才回到龙舟上,满脸笑容地振臂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宋军中居然有如此勇猛之人,就连脸上一直带着不屑神情的辽国使者耶律大石也赞道“吾观遍南北豪杰,此乃真英雄也!”他身后的汉将郭保义的脸色一动,私颇有些不服。耶律大石注意到这手下表情,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说破。
皇帝赵佑最喜欢这样的憨直军将,又喜他的勇力,传谕再赏他绢帛两百匹,又回头对负责赛龙舟的童贯嘱咐道,如此勇将,定要好生看待,童贯唯唯点头称是。
“陛下,既然水师可用,臣请打造大船出海,访求海外诸国,接引万国使者来朝。”丞相蔡京趁机顺水推舟道,辽国和夏国几乎是默契地掌握了西方诸国前来朝贡的陆路通道,本朝初年曾经来朝的吐蕃、于阗、疏勒、高昌、黑衣大食等国甚至早已被夏国所灭。如今前来汴京来朝贡的藩属,大大不如前朝,而且大都从海路上来。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侯童贯与蔡京早有默契,闻言亦跪地秉道:“蔡相所言甚是,微臣愿率舟出海,布国威于四方!”
童贯自恃对当今皇上有拥立的大功,担任侍卫亲军步军都虞侯这样的要职,却总被清流中人所不齿,邵武更直接上奏指责太监领兵,必将导致前朝神策军的阉宦之祸,甚至不少人在背后称童贯为“阉帅”,正因如此,童贯对于立下不世奇功的期盼格外迫切。率海船接引远国使者来朝恰恰是这样一件大事,容不得他人反对。听那些走海路的使者说,海外尚有无数的国度,贪慕中国繁华,只要稍稍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便可以重现番邦使者纷至沓来的朝贡的盛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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