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10 三登黄鹤楼-10
氤氲的香气中,陛下,大臣,众多学政都屏息不言,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吉时。
大礼法就是在陛下、丞相、礼部的干预之下,众学政一点点的公议出来的,可它又超出了每一个人的控制之外。即使是陈东,也不得不认可了州县学政们可以单独推举户部尚书,一切税制变更,特别是提高正税,或在正税之外添加杂税的做法,必需要户部尚书副署方可颁行。舒州学政查守庸的处置,也是先由多数学政同意罢免他的学政之位,再由礼部和刑部一起问案,并且有学政在旁监督着,并且定为成制。
在君臣纲常之中,君王受命于天,故号为天子者,当以孝道事天。而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听。是故,德足以安民者,天与之,意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具体而言,众学政代天下民公议推举丞相,若昏庸残暴之主,则丞相可召集众学政,为天下之民共行废立之事。天命,能生君、能杀君、能贵君、能贱君、能富君、能贫君。
君为臣纲,是故君王之责,在克己复礼,为天下人做德行之表率。为人君者,当谨本详始,敬小慎微,志如死灰,形如委衣,安精养神,寂寞无为。人臣诤谏,言君王之过,君王当反躬自省。为人臣者,当砥砺节操,各守其道,各司其职,奉公守法,兢兢业业,议政事于朝堂,广教化于州县,御敌寇而卫家邦。君臣各守其道,君王者取法于天,当高其位,藏其形。人臣者取法于地,当暴其形,出其情以示人。君王之旨意,不经丞相副署,群臣议论,妄暴于人,乃为乱政。
大礼法再次确认“刑不上大夫”之制,若非经学政公议,不得将州县学政下狱讯问。非经州县学公议,不得将有功名之人下狱治罪。大理寺、刑部讯问三品之上官员不得用刑,还要有学政在场监督。同时,一切学政、廪生在公议中的言语,都不能作为朝廷问罪的证据。
大礼法确定不分户等,一律均平缴纳田赋和丁税。主户不承担客户的赋税。官户、形势户,民户一体均平承担差役、职役、夫役。不愿承担者纳钱免役。上述三种役法若非常制,要经过州县学公议方可增减。若没有州县学的许可,朝廷不可再变动役法,别立名目。朝廷支移、折变、杂变、和买,一律取消。所有进奉、上贡常例,一律取消。除了强弩、火炮、火铳、盐等少数货物,包括酒、茶、巩、马匹在内的专卖全部取消。这些都是东南士绅最关心的。有了这几条,州县学政们便放心下来,回去对士绅们也有所交代。
免除各项苛捐杂税,又取消了专卖,导致朝廷的岁入骤减,入不敷出。朝廷的大帐摆在那儿,在增税和清理田籍之间,几经争执,同意了户部和兵部提出重新清理清地契田籍之事。本朝隐田的数目极大,户部估计纳税之田只占全国田土的十分之三,因此朝廷给出三个月时间,供各州县上报隐田,经州县学公议承认之后,一次性发给地契,登入田籍,每年课以赋税。从此以后,不在田籍之内登记的地契一律作废,无地契之田地视为无主荒地,将交给兵部和驻泊大军处置,由官军将原主人驱离。
若国用不敷,在公议增税不果的情形下,户部尚书可以卖出税票借税,无论是州县还是百姓,不但可以用税票来缴税,还能按年从户部收取孳息。朝廷买船出海、养马、常平仓等事,但从律法而行,无论盈亏与否,都与国库税赋无涉。
鉴于汉、唐、本朝三代,党争为祸朝廷尤烈。大礼法将朋党定为朝中诸恶之首。众学政单独公议推举了九名德高望重之人,专门处置朋党弹劾之事。士人结社议论朝政须在州县学登记,若不经登记而结社议论,则以谋反论处。朝廷命官论处人事,以同党为是,以他人为非,便属朋党。礼部、吏部选拔官吏,凡属于五服之内亲戚、以及同社、同乡之人,均有避嫌之制。
按人心自由,择法自律之说,吴子龙编纂《宋礼法》,礼部草拟了《君子法》,再加上原先的《宋刑统》等律令,大礼法之下,总共有三部礼法并行于世。国中男子,凡二十岁以上,可以择法自律,二十岁以下从其父所择之法。女子出嫁前从其父之法,出嫁后从其夫之法,若独室而居,可自择法守之。《宋礼法》与《君子法》意旨大异其趣,但细到毫微处,却又近似,又同被称为“清流法”。而原先朝廷律令敕则被统称为“俗易法”。礼法初行,朝廷规定了各州县百姓在一年内确定自律之法,从此之后,清流与俗易各守其法。两相侵犯者,从清流法。两相契约者,从俗易法。清流与君子相交,则从更严苛之礼法。
因为各方的利益交织,彼此抗颉,使大礼法既超出所有人预料之外,又在道理人情之中,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盟誓之时,许多人心中都有一丝天意莫测的感觉。赵杞、陈东、邓素等人,乃至文武百官,众多学政,无不神色郑重。唯独楚州学政陆云孙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等待了一会儿,黄钟鸣响了九下,喻示盟誓的吉时已到。汴梁的水运仪象台已被辽人搬到了幽州,鄂州行宫所用的乃是日晷,倒也有几分古意。陈东轻轻咳嗽一声,向上方微微欠身,赵杞点了点头,连话也没说,陈东便展开早已握在手中的大礼法文稿,大声宣读起来。站在蟠龙藻井之下,他的声音十分洪亮,整个殿内都听得清清楚楚,直到念完公议的大礼法,底下都是寂寂无声。
“诸位,”陈东将黄绢本合拢,环视殿中,问道:“无异议吧?”
如此这般,连问了三次,众学政都没有异议,陈东正准备请陛下带领众臣宣读誓词,这时,站在前列的楚州学政陆云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众学政惊疑不定,纷纷朝陆云孙看去。陆云孙的狂笑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大了,戟指指着白玉台上,又环绕指向身边的其他官员、学政,状若疯癫一般。陆云孙乃前辈宿儒,等闲人也不敢呵斥他。
“陆学政,”邓素厉声道,“你这是君前失仪!”
陆云孙毫不理会,反而指向邓素,大笑不止。赵杞站在上面,神色也十分尴尬。其他的文武百官、学政脸色由惊奇变得十分复杂。经过大礼议反复地讨价还价,现在这个场面,大家谁也没有想到。若这样叫殿前武士将陆云孙拖出去,未免太儿戏了。
“陆学政,”陈东皱眉,问道:“你佯狂作态,意欲何为?”
“哼!”陆云孙这才止住大笑,厉声道,“我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他转身朝着众大臣,学政,怒斥道:“王莽假托天命,篡汉自立,可说是独.夫民贼,你等又算什么呢?一群民贼?若只是陈东一人狂悖也就罢了,行篡逆之事,适才他连问了三声,满朝文武,众多学政,全都号称清流君子,居然无一人出言反对。更无一人拨乱反正,要还政于君王。真是叫人齿冷!大宋养士百年,竟然出了这么一批乱臣贼子。可笑,可耻,可叹!”
“陆云孙,”陈东眼中迸出怒火,展开黄绢,厉声道,“大礼法上,你也是签署了大名的!”
“若非如此,怎能在朝堂上指斥你这乱臣,怎能让我见到圣上!”陆云孙须发苍然,双目圆睁,朝着白玉台上大声道,“人心尚在大宋!宗室凋零,陛下乃万金之躯,这些乱臣贼子要假借大义,就不敢残害陛下,陛下,万万不要被他们所逼迫,立此伪誓啊!”
他越说越激动,竟然要冲上前去,旁边泰州学政吴炽昌想要拉住他,陆云孙奋力甩动,撕裂了袍袖,紧接着又被广州学政冯师传死死抱住腰间,陆云孙犹在奋力挣扎,挥动拳头,击中一名上前的官员,左眼被打得发青。陆云孙自己的帽子也掉了,发髻也歪了,须发苍然,脸上青筋暴起,甚是吓人。
“陛下,大宋天下,祖宗江山,万勿轻易交予这般小人之手,”陆云孙大声道:“他们心口不一,所谓天命,不过是方便他们鱼肉百姓的借口而已!只要陛下坚持不受,这大礼法就不是名分大义,天下人心在宋,总有一天会还政于陛下的......大宋,大宋就是毁在这帮虚伪小人的手中!”
陈东脸色发青,而在白玉台上,赵杞丝毫没有振作之态,反而脸色苍白地退后了几步,满眼都是恐惧之色地看着陆云孙,又看向陈东、邓素等人,看他们如何收拾这混乱的局面。
“陆学政老迈癫狂了!”陈东脸色铁青道,“速将他拖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这时,一些官员和学政冲向陆云孙,想要阻止他,另一些则如同见鬼了一样躲向旁边,原本庄严肃穆的大庆殿中乱成一团,折腾了好一阵子,方才将陆云孙拖出殿外,又花费不少功夫重整朝班,接下来,按照礼部订出的礼仪,由陈东引导陛下宣读誓词,然后众多大臣随之共同盟誓。礼部为这场面准备了许久,十分庄严肃穆,只不过,因为刚才这一幕,许多人心中都笼罩上一层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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