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0 餐霞漱瑶泉-3
岳飞走到铁锅前,用旁边的铁勺在锅里搅了搅,他用勺子将一些汤水提了出来。“节度大人!”张宪脸色骤变,失声叫道。岳飞的脸色微沉,叹道:“将士赤心报国,落得如此,飞之过也。”抬手将勺中汤水一口喝了下去,眉头微皱了皱,转身面对着几个满脸震恐的军卒,冷声道:“再饿,也只能割取胡虏之肉!”
“是!”几个军卒下意识地大声答道。脑海中尚在一片空白之时,节度使已经离去。“算你们走运了!”杨再兴丢下这句,也掀帐而去。在生死关上走过一圈,军卒目瞪口呆地站在帐中,有人嘴里一片苦涩,有人的眼中浸满泪水。
巡视军营过后,岳飞让跟随的兵将各自回帐歇息,他自己却是难以入眠,索性披着大氅,蹬高眺望敌营情势。此时距离日出尚有三个时辰,夜风萧瑟,月光寒冷,天空笼罩着千里薄云,在薄云之下,辽军营帐似乎无边无际,犹如重重叠叠的墨云一般,压在人心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倘若军粮不济,则不战自败。”他回头望了望鄂州方向,只见一片寂静,晚风送来阵阵虫鸣,“援军,援军和粮草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想起每逢大事,朝官素就爱争执不休,也许时间就拖延过去了。岳飞暗暗有些后悔,兼程夺取舒州这招险棋,太急了。他深深吸了口冰凉的江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赵行德的影子,鄂州能派出的援兵,便只有保义军了。
“假如援兵不能及时赶到,唯有退兵。”岳飞面露不忍之色,旋即又想到宁可饿死也挤出粮草供给军食的舒州父老,“姑且再守上十日,十日之后,安排王贵保护百姓西去,大军随后退兵吧。”他微微叹了口气。
夜色之下,镇国军将士注视着岳帅的背影,这背影挺拔而魁梧,给人以无比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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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黄鹄矶头黄鹤楼,原为三国孙权建以瞭望之用,岁月悠悠,昔时望楼如今已成为天下名楼之一,卓然而立于绿树掩映之中,鄂州的过往客商必定到此游历,文人雅士留下墨宝无数。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和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两首名篇交相辉映,更增添黄鹤楼的名声。
在黄鹤楼头一间雅阁中,诸卫士身著便装,呈环形垂手侍立。赵环面笼轻纱,凭窗望出去,只见一艘艘的战船和艨艟斗舰连在江面上,护卫着中间载满粮草的商船。保义军的军纪虽然松散了些,但并无欺男霸女,偷盗掳掠的恶行,而且军卒多是荆襄人氏,平常出入于市井之间,与百姓交道颇多。短短时日,在鄂州人心目中,这保义军便和本州的驻扎水师无异。经过理学社的上下鼓动,连茶楼小厮都知道舒州若是不保,则辽军可逆江长驱直入,这花团锦簇一般的鄂州便岌岌可危。因此,大家都对保义军这次援舒寄予了巨大的希望。今日,黄鹄矶头更挤满了观看水师出兵的人群。眼见保义军军容鼎盛,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菩萨保佑,但愿赵将军旗开得胜,平安无事。”
赵环在心里默默念叨,眼中流露出一抹虔诚。她在皇城司诸将护卫下到达鄂州后,就此隐居下来。原先最得父皇宠爱,后来又被兄长软禁,竟从没自己做主过。前段日子跟着众护卫仓皇逃难,到无暇细思将来,听说赵行德在鄂州,她便赶来来鄂州。可到了鄂州之后,又不能相见,只能暂且住在这儿。鄂州城内外都很平静,和辽军入寇前相差不大。军需府为了吸引商贾,除了城墙城门附近,黄鹄山炮垒,黄鹄矶码头等要地划为禁区外,其他的地方的户籍盘查并不严格。此时辽军席卷河南河北,连江淮也不能幸免于蹂躏,鄂州作为乱世中一叶扁舟,住满了各地逃难而来的人。周和、王冲翼等人随意捏造了一个身份,便呆了下来。
在汴梁沦陷之后,皇城司勾当官沈筠便不知所终。李若虚也曾劝几位皇城司将领投入镇国、保义军中效力。但周和王冲翼等人却只是推脱。皇城司见惯了朝中争斗,在确定鹿死谁手之前便投注,委实不是他们行事的风格。再说,守着赵环这个殿下,怎么说都和襄阳那边的关系更近一些。
就在几日之前,赵环还给兄长赵杞写了一封信,让禁卫带到襄阳报个平安。
“那么多战船,不知那一艘是赵将军所乘,难道是中间那一艘大船?”王冲翼兴致勃勃地猜道,他出兵之事格外感兴趣,在护卫之中,也总是他最先打听到前线的战况。
赵环眼眸微微一缩,口中有些苦涩之意,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当中那艘大船上面。船只本身却是一艘大商船改建而成,在船头和船尾分别加装了两座矮矮的木质战棚,据说在战棚中各加装了两门铁桶炮。船板和船身上密密麻麻地箍满了粗大的木铁肋条,让整艘战船看上去不那么干净整洁,却显得十分坚固。和其他船上军卒尚有些懒散不同,这艘大船两侧船舷整齐地站着两排手持火铳枪手,船楼插满了猎猎招展的旌旗,宛如金明池上校阅的水师大船一般。
大船的船楼中,陈东和兵部尚书曹良史正在为赵行德送行。
“壮哉军容!”曹良史举起一杯酒,“祝元直兄此番出师能旗开得胜!”
原本陈东属意由赵行德担任兵部尚书一职,但赵行德已假保义军指挥使,本人坚称不能开身兼文武官职的恶例,于是便落在了曹良史身上。陈东所引进的六部尚书,几乎清一色的理社人物,对曹良史这等理社出身的官员眼中,赵行德和其他武将自是不同。当陈东夺得丞相之位前后,各路士人奔竟与其门者如过江之鲫。其他如吴子龙、曹良史等人,也各有一批心腹的门生要安插在各部衙门里。唯独赵行德身负鼎鼎大名,却深自谦抑,除了经营本身保义军及大冶铁山军需军械之外,并不曾在朝中安排一个私人。虽然他近十年时间都不在中原,反而远离了理社及文官中各派的纷争,颇得大家的好感。因此,若不是赵行德一力推辞,鄂州朝廷的文官几乎会全体出动来为保义军送行。
“多谢曹兄。”赵行德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沉吟道,“保义军东征后,鄂州空虚,须得提防襄阳兵南下,为我后背之患。”他顿了一顿,举杯道,“这鄂州的安危,便拜托曹兄了。”曹良史点了点头,与他一饮而尽。
陈东低声:“眼下辽军南北交侵,襄阳和鄂州是唇齿相依。前日我派出使者到襄阳方面,那边已经许诺不会趁虚偷袭鄂州。”他摇头道,“假如鄂州被偷袭,舒州一线必不能坚持,襄阳就算夺得了鄂州,也要面临腹背受敌,粮饷断绝的境地。曹迪和刘延庆,应该还是会三思而后行吧。”
陈东语气也不尽确定,无论如何应对,以鄂州现有的兵力,都难以承受两面强敌来攻,唯有暂时以重兵对付东面气势汹汹的辽军。而襄阳方面,难道真的信得过吗?赵行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但愿他们不要利令智昏吧。
就在数十丈外的另一艘大船上,马援等军官正看着两岸,观者如堵,呼声如潮的情景,颇令这些年轻的军官意气风发。马援望着船队中央大斗舰上两排帅旗,重重一拍船舷,叹道:“生逢乱世,安天下,救黎民,大丈夫当如此也!”
贾元振笑道:“所以你不去军需府,反而来了这里。否则的话,六部里面,少不了马军头一个位子吧。”故作惋惜状道,“六部虽然不如军中这么风光,但权柄在握。如汉高祖所言,盖世韩彭,不过鹰犬而已。”
对朝中的格局,这些太学生心如明镜也似。不管镇国军和保义军多么显赫一时,最终的牢牢占据朝廷中枢的,只能是丞相府和六部文官。如今百废待兴,不少士人正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拼命奔竟六部的职位。太学生是朝廷备选的官员,和理学社有莫大的渊源。如陈东、曹良史、吴子龙等都大力延揽从汴梁逃出来的太学生为佐吏。因为圣上蒙尘,科举暂废,如今各部的文吏都是上官任命的,一旦有了个好的上官栽培,将来青云直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马援和贾元振等人仍然婉拒了各方师友及同窗的邀约,死心塌地留在保义军中。
“切莫说我,”马援笑道,“诸位还不是有大好去处,却甘心窝在这里。”
“与其郁郁终老于文牍之间,还是这里活得痛快吧。”刘文谷叹道,“跟着赵先生干事,感觉没什么拘束,天高海阔任君驰骋。不似其他地方,总让人憋闷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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