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静脸色微红，羞涩地垂下头绞着手帕，“姐姐连这些都懂……”

　　章栖悦笑，默不作声地嫌弃了剥得乱七八糟的果仁一眼，拉到自己面前，全部占为己有。

　　瑞枫叶含笑地回着权书函的话。

　　权书函看着他苦笑不已，纵然是燕京人人闻名丧胆的世子爷，也有他让人惊讶的一面。

　　很快第一轮比试结束，一位机灵的小厮恭敬地把前一百名的诗词名册，抄写了三份拿进来。

　　权如儿立即伸过头与九炎落共看一份，随即惊讶道：“第一名果然是他，想不到他也来了。”

　　九炎落神态如常，声音平静，只是把名册往她旁边移了一下，让人脱离了他呼吸范围。“不稀奇，大司马倒台，是大好的机会，即便是他点了状元也不如有人扶持一把，仕途顺利。”

　　“这样啊，第二名我也听大哥说过呢！”

　　两人很自然地讨论着这次的前三名。

　　权书函和瑞世子则在点评前三的妙句，不可否认从上万文人中脱颖而出的诗词，让权书函和瑞枫叶赞叹不已。

　　章栖悦悄悄往名单上瞥了一眼，前三果然没有她熟悉的名字，但在后面追加的一百名中最角落里看到了她的二哥章栖阳。章栖悦的目光凝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能在上万人中取其百，足以说明章栖阳文采斐然，不乏有人想栽培这样的青年才俊。

　　万静嘟着嘴，使劲绞着手帕盯着权如儿，可想到对方的身份，她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她是内定的皇后，以后若是她进宫，更无权跟她争抢。“姐姐，我们也去窗前看看吧，如此盛会，不看可惜了。”

　　说着起身，不想再看到让她心伤的身影。

　　“好啊。”

　　两人依在纱帐内，与轩辕佳和唐炙同行。

　　轩辕佳见她们来了立即指着中央最前排的男子道：“看，刚才就是他拿了第一。”

　　“哪里，哪里？”万静立即往前探头，“根本就看不清。”

　　“看得清才怪，这么多人，下一次第一名奖励一千两黄金呢！啊！第二次考题出来了，咦？怎么是台屏风？”

　　只见中央重地上，一台豪华的翠玉屏风缓缓而来，八扇精妙绝伦的画如一幅金戈铁马图展现在众人面前，翠玉银白的光亮镶嵌其中熠熠生辉，雕工复杂的框边金钩挽起，坠下丝丝银光。

　　唐炙看直了脸，惊讶道：“竟然不是男子用的？”

　　唰！十幅长卷从高空坠落。“无题。”

　　这是什么题目？

　　台下立即哗然！

　　章栖悦端着茶，看着下面，没什么兴致。

　　权如儿和九炎落也走了过来。

　　权如儿看眼下面，不可思议地道：“真的是北齐公主的器物？当年的不世重宝？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权书函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小厮呈上的屏风细节展示图。“如果没有出错，定是那位无双公主用过的东西。”

　　“无双公主？”轩辕佳又随即颔首，“如果是她就说得通了，北齐皇室才貌双全的无双公主，美貌脱俗，为国远嫁，却红颜薄命的女子。”

　　唐炙一针见血地道：“是亡国公主，想复仇却先死的那位。”

　　轩辕佳立即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时不待她而已。”

　　权如儿也深有感慨，“红颜碰上乱世，注定是动荡的一生。她的这件屏风，是北齐皇帝特意为她打造的，花费上万两黄金。其实那些都是其次，它的做工之精致世间无人能及，就是我朝，亦不见得能模仿出来，想不到今生竟有缘一见。”

　　轩辕佳托着下巴，有些伤感，“这件屏风如今立在这里，也只是一件饰物罢了。”

　　“不知道你们伤感什么？”

　　权如儿幽幽道：“浩浩愁，茫茫劫，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烟花蝴蝶。”

　　时间静了一秒，一股伤感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

　　章栖悦咯嘣咬碎了一粒坚果。

　　众人才从伤感中回神。

　　一代红颜薄命，辉煌的曾经只会成为她身上的枷锁。

　　权书函收起画册道：“如儿这首诗妙，若是参评，定是百名以内。”

　　章栖悦突然觉得很讽刺，就如当年的她自己，面对一个亡国女，只能想到她的憔悴吗？那得多闲的哀愁，才能无知如此。

　　她记得九炎落说过，这台屏风是无双公主的夫君在她家破人亡后，在战营里拿给她看的炫耀品。在那样的烽火连天中，无双公主断然哀不起她的容颜恩宠吧。

　　那样才学艳艳的人物，国破家亡时候，感情于她还有那么重要吗？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安在？空自写丹青；

　　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中名；

　　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亡国之恨才适合她。

　　九炎落、瑞枫叶、权书函瞬间看过去，眼里带着深沉的揣测，似乎在看一个怪物。

　　权书函最终别有深思地撇开目光，看向手里的画册。

　　九炎落难得开口，“如果我是他，就杀了你。”吟出这样的哀痛复国之恨，焉能在床侧酣睡。

　　瑞枫叶顿时看向九炎落，目光阴冷如冰，但又有点释怀。

　　章栖悦当没听见，继续咯嘣着她的坚果，心想，你还是把自己杀了吧，诗是你写的，我只是念一念，果然是九炎落看问题，张口闭口都是皇权。

　　万静立即道：“悦姐姐真棒，谁说女子就不能豪情天下。”

　　权书函也开口了，“栖悦吟得对。当时无双公主面对这幅屏风，的确哀怨不起来，她的一生铿锵哀婉，但绝对不是因为宫闱之情。”

　　权如儿闻言咬着下唇垂下头。

　　权书函没有安慰她，思绪还沉浸在章栖悦的诗赋中，仿佛看到战火连天时，一位无助的公主看着枕边人攻下她的家国，把这扇象征她美好生活、父皇宠爱的屏风放在她身边时候，她不甘愤怒的情绪。

　　红颜薄命，是带着民族大义和对国家最后的敬重燃烧自己美丽的女子，如凤凰迎火，最终却被不容她的夫君谋害。

　　徒留青史下的一片叹息。

　　很快，第二题的前三名送来，无非也是从这两面入手，抒写无双的情感，她的国哀。可权书函却再看不下一句，评说的兴趣也没了，脑海里仿佛能看到那个女子燃烧自己却不可破的一生。

　　恍惚间，又像是章栖悦站在血雨腥风的战场，怒目红颜，美似红莲，而他执戟冲锋，要的不过是她嬉笑怒骂时，眼里全是自己。

　　权书函心里一惊，手中刚端起的白瓷茶杯恍然掉落，淋湿了前三的诗卷。

　　“哥，你没事吧？”

　　章栖悦也看了过去。

　　权书函突然不敢看栖悦的方向，“没事，没事……”

　　章栖悦撇开目光继续看向下面。

　　瑞枫叶把帘幕给遮全，怪责道：“不许向外探。”

　　“不要。”

　　“不听话就不让看。”

　　女孩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权书函低着头擦拭着桌上的茶水，心里仿佛能看见她对瑞枫叶的一颦一骄，难怪枫叶走到哪里都不忘看着她，这样的女子，放在外面终究心里牵挂。

　　权如儿挪了过来，担心地坐到大哥身边。“没烫着吧？”

　　“没事，不过是小伤。”

　　章栖悦回道：“你还是上点药，茶都洒你手上了，还说没事。”那可是侍女刚倒的热茶，真不知这些男人在想什么，明明很疼还说不痛，那样就很英雄主义吗？权书函这方面应该最甚，因为他看上去几乎没有缺点。

　　权书函急忙起身，“我出去整理一下。”然后谁也没看，慌忙离开，为自己刚才所想的画面震惊不已，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从未发现……

　　章栖悦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对九炎落解释：“那首诗不是我写的，你可不能杀我。”

　　九炎落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房里除了权如儿，所有人都跟着笑了。

　　瑞枫叶更是捏捏她的鼻子，“想什么呢？谁都可能杀你，十三殿下最不可能。对他这点自信都没有，亏殿下对你不错。”

　　“是吗？”章栖悦仰着头看着瑞枫叶。

　　“是。”瑞枫叶肯定。

　　九炎落看了瑞枫叶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坐回座位，低声问权如儿饿了没有。他想关心的人显然不需要他来问。

　　轩辕佳、唐炙立即道：“饿，来盘花生米。”

　　“我要小笼包。”

　　一位侍位缓缓而来，停在章栖悦身边道：“小姐，楼师父听说您在这里，前来拜见。”

　　同时，第三道题目落下，大厅的香案上点燃了香烛。

　　章栖悦愣了一下，楼姑姑怎么不进来？“嗯。”然后带了弄巧走了出去。

　　楼姑姑盛装而来，身上穿着做工考究的琴服，发丝高高绾起，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比平时年轻又有朝气。

　　“楼师父？”

　　楼姑姑轻轻弯身，“小姐，想不到您真在这里，管老爷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想是不是他认错人了。”

　　“楼师父找我有事吧？”

　　楼姑姑也没有客气，端庄地一笑，“小姐果然聪明。”然后把自己的来意讲了一遍。

　　章栖悦扑哧一声笑了，楼姑姑这是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什么行当都有派别，楼姑姑被邀请担当第四场文试的舞乐师傅，并不是什么很显眼的位置，负责给今日请来的教坊小主伴奏。

　　而那姑娘的师父偏偏是楼师父以前的仇家，扬言如果楼师父伴奏她就不上台跳舞。

　　其实以那姑娘的身份在第一教坊名头再响亮也不敢在这种场合说不跳，她的用意无非是让楼姑姑对她说些好话，杀杀楼姑姑的锐气。

　　可惜，楼姑姑这人当年就因不服她师父才毅然出走，加入章家当教习，如今自然不会对她的徒弟妥协。

　　楼姑姑含笑地看着眼前让她汗颜的徒弟，“怎么样，小姐？有没有雅兴帮为师出口气？”在文会上舞一曲是名利兼收的事，那姑娘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就像第五场青山请的内阁大学士之女演奏无双妙曲一般，这是荣幸。

　　而楼姑姑丝毫不想成全那位姑娘。

　　“既然师父如此有雅兴，徒儿焉有不为师父出气的道理。”说着挽着师父的手，“到时候，师父别怪徒儿砸了您的场子。”

　　“是砸了某人的场子。”楼姑姑释怀一笑。过会儿，某个认为她手艺不济的晚辈可就笑不出来了！呵呵。

　　“师父，太坏了。”

　　“徒儿也毫不逊色。”

　　章栖悦是别有目的，章栖阳那骄傲的名字三番两次出现在百名名册呢，他那显眼的“章栖”二字，如果不打击一下，别人都以为章家的下一代要靠他名垂千古了，她大哥的大名谁还记得。

　　第三题落幕，新一轮的成绩陆续送来。

　　在一处不显眼的后房之内，一位略有些高傲的小姑娘躲在众多衣帽中，等着楼姑姑焦急地找她。

　　她已经穿戴好行装，头上的发饰也自己梳好，这些是第一教坊内部之争，但她不希望牵扯到自己的前程。

　　第一教坊并不是无名之地，坊中曾经出过一位美人，颇得皇上宠爱，王府之妾更是数不胜数。这些自然离不开她们为自己博的好名声，她亦不会拿前途开玩笑，这次不过是想给年老艺衰的楼姑姑点颜色看看。

　　“栖悦怎么还没有回来？”

　　瑞枫叶看了一眼门外，见弄巧等一群人还在原位，放下心。“估计在商讨琴艺，说起来没完没了，女人聚在一起，无话也能聊上三分。”

　　权如儿突然一笑，“瑞世子是说我们女人聒噪吗？”

　　瑞枫叶哈哈大笑，“你这话千万别被栖悦听到，否则在下惨矣。”

　　权如儿闻言，默不作声地对九炎落笑。

　　九炎落当没看见。

　　万静不高兴地放下水杯，“能被悦姐姐说教，世子爷求之不得呢。”

　　“那是，那是。”瑞枫叶不得罪章栖悦身边的一切朋友，尤其是关系颇近的万大小姐！

　　－－－－－－题外话－－－－－－

　　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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