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心中一紧，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人影，从塔吊的起重臂上掉了下来！

        出事故了！

        那人像断线的风筝，垂直掉落下来，正好摔在瘦猴吴天身边的一堆砖头上。

        瘦猴骇然大退数步，脸都吓白了。

        唐楷跑过去，认得掉下来的人，正是工友小胡。

        小胡并不小，今年二十九岁，负责工地塔吊，维修什么的都归他管，在工地上算是技术员。

        “唐哥！”吴天脸色惨白，全身颤栗，拉住唐楷的手，寒声说道，“胡哥摔死了！摔死了！”

        小胡躺在一堆砖头上，身子一动不动，头反仰着，双目圆睁。

        “他前年才结的婚，孩子才一岁！”吴天哇的一声哭出来。

        唐楷爬上砖堆，大声喊道：“胡哥！胡哥！”

        小胡嘴里的鲜血，汩汩往外流出，他手指轻轻动了动。

        唐楷大喊道：“胡哥还没有死！快喊救护车！”

        “呸呸呸！真晦气！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人了呢！”张总气急败坏的道，“这不是害我呢？”

        唐楷道：“张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是为了去修塔吊，这才掉下来的！”

        张总道：“他死在我的工地上，这不是害我吗？他要是死透了还好，要是半死不活，那我不知道要赔多少医药费呢！”

        唐楷跳下砖堆，一把揪住张总的衣领，冷笑道：“张总，你说的是人话吗？农民工就不是人了吗？付出的比谁都多，起早贪黑，日晒雨淋，得到的却那么少，连一家温饱都保不住！现在胡哥摔成重伤，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张总指着唐楷：“放手！”

        唐楷道：“张总，你也是农民工出身！难道你就如此漠视手下的生命吗？”

        张总甩了甩手，但挣不脱唐楷的手。

        唐楷扬起右拳，瞪眼道：“打电话，喊120！再不喊救护车，我揍你！”

        张总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唐楷，发起火来，居然如此恐怖！

        吴天等工友都围拢过来，大声喊道：“快喊救护车！”

        张总慑于众怒，不敢不从，赶紧掏出手机来，拨打120电话。

        老人走了过来，说道：“你们不要去动他，等医生来了再说！他肯定伤到了五脏六腑，移动不当，会加剧他的伤情。”

        唐楷道：“大家都不要去动胡哥！”

        别看他年纪小，但此刻却能让众人信服。

        因为唐楷刚才的表现，让大家刮目相看！

        张总打完电话，说道：“唐楷，你疯了！我你也敢打？”

        唐楷道：“张总，我一向敬重你。不过，你要是敢见死不救，那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人命大于天！”

        张总咬牙道：“好了，好了，我救还不行吗？你这小子，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牢骚话，你就敢把我当阶级敌人看待！”

        老人站在旁边，看着唐楷，满意的点了点头。

        救护车很快赶来，医生护士把小胡抬上车。

        “你们谁是家属？谁是负责人？跟着车子一起去医院。”医生喊道，“带上钱，快点！”

        张总道：“我去！”

        唐楷道：“张总，一定要救活胡哥！”

        张总不耐烦的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工作！不用开工了吗？快散了！”

        说着，他跳上救护车，跟车走了。

        吴天道：“唐哥，你说胡哥会不会死啊？”

        唐楷道：“希望不会。不然，毁的就是一个家。”

        老人道：“唐楷，你心地善良，敢仗义执言，这种性格很不错，我很欣赏。我希望，你能保持下去。”

        唐楷道：“老爷爷，刚才没吓着你吧？你放心好了，胡哥是个极好的人，爱开玩笑，喜欢帮助人。就算他死了，也是个好鬼。”

        老人心头一暖，说道：“我不怕。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哎，你考上了江州一中，将来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样的想法？”

        唐楷道：“我嘛？就喜欢书法，我的梦想，是当一个书法家。”

        老人道：“现在这个世道，如果只当一个单纯的书法家，我觉得并不能真正领悟书法的精髓。”

        唐楷道：“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道：“有句话，说得很对，叫字如其人。你听过吗？”

        唐楷点头道：“听说过。”

        老人道：“什么样的人，就能写出什么样的字来。如果一个人，从小练字，天天练，日日练，不分昼夜的练，练上几十年，那他肯定能练出一笔好字。最起码，能符合所有好字的标准。你说对吗？”

        唐楷道：“那是肯定的，勤能补拙，熟能生巧。”

        老人道：“但是，我觉得吧，这样练出来的字，匠味太浓，算不得好字！”

        唐楷讶道：“老爷爷，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字，才称得上是好字呢？”

        老人道：“孩子，你想想看，历史上的书法大家，他们首先是什么？”

        唐楷想了想，说道：“大都是个官。”

        老人会心的一笑：“对了，他们首先是个官，然后才是个书法家。书法只是他们的附加成就。书圣王羲之，人称王右军，就是因为他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他的书法成就，并不是他追求的终极人生目标。只是在为国为民的当官过程中，书法艺术，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而已。”

        唐楷点点头：“你说得对。”

        老人道：“唐楷四大家，欧阳询等人，也是当官的，他写的几块碑，都跟官家有关。九成宫醴泉铭，更是魏征起稿，欧阳询书写，为唐太宗歌功颂德的官场文章。”

        唐楷道：“嗯，宋朝的书法大家，大都也是官吏。”

        老人道：“唐宋以降，大都如此。你想过为什么吗？”

        唐楷道：“因为学而优则仕。”

        老人道：“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一个书法家，想要写出好字，就必须有深刻的社会经历，他站得越高，眼界就越开阔！气势就越恢宏！写出来的字，才能真正饱含感情！”

        唐楷道：“我懂了，就好比颜真卿写的祭侄文稿，如果不是在异常悲愤、痛苦、家国情仇等等复杂感情之下，是很难写出来的。”

        老人道：“对，就是这个理。但是，这还只是其一。”

        唐楷道：“那其二呢？”

        老人道：“历史，是由谁书写的？”

        唐楷道：“当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老人道：“如果你不当官，谁会在乎你的字写得好不好？历史上也不会记录你这个人！”

        唐楷一怔，说道：“明朝的四大才子，唐伯虎就没有当过官，但他的字，一样留传了下来。”

        老人道：“唐伯虎并不是不想当官，只是人生际遇坎坷，没能当上官。他三十岁的时候，还在赴京赶考，想谋个一官半职呢！”

        唐楷道：“老爷爷，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让我毕业后，也进入官场？”

        老人道：“能进，当然最好。不过，有一点，你别忘记了。”

        唐楷道：“是什么？”

        老人道：“就是你的初衷。”

        唐楷道：“我的初衷，就是想修习书法艺术！”

        老人道：“对，你别本末倒置了！将来，不管你从事哪个行业，或是把官当到哪一步，都不要忘记，你是在修行，是在进行书法艺术的修炼！”

        唐楷道：“老爷爷，我觉得你好奇怪啊。又要我去当官，又要我练书法。”

        老人道：“一个政治家，不能只当一个单纯的政治家，一个书法家，也不能只当一个单纯的书法家。”

        他见唐楷疑惑，便继续道：“还是拿九成宫碑说事吧。现代的人，一提到九成宫碑，却只记住了欧阳询的字，反而没有人注意到唐太宗和魏征。如果这文字这文稿，都是由唐太宗亲自书写，那唐太宗在历史上的名誉，岂不是要高好几个等级？”

        唐楷笑道：“哪有这么厉害的人？一厉害起来，就样样都厉害！能把官当好，又要把字练好，难度可不小。”

        老人道：“这两者，有冲突吗？太祖把官当到了极致，也把字练到了极致！他的书法，你敢说不好吗？”

        唐楷道：“他是伟人，我们平民百姓，哪能跟他相提并论？”

        老人道：“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啊！”

        唐楷道：“谢谢老爷爷鼓励，我会加油的！哦，老爷爷，我得去医院，看望我的朋友了，就不跟你胡侃了啊！改天有空，我们再聊天。”

        老人道：“去吧！”

        唐楷喊上吴天：“我们一起去医院。”

        吴天道：“好，这鸟班，我也不想上了，走！”

        老人负手而立，看着唐楷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真是一根好苗子！就看你以后的造化了！社会是个大熔炉，你能不能成才，甚至成名成圣，就得看你能不能坚持！能不能不改初衷！我只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唐楷和吴天根本就没听到老人的喁喁私语，骑上单车，赶到医院。

        张总告诉唐楷：“小胡伤得很重！很严重啊！唐楷，我这次要被你害惨了。他要是变成植物人，我这一世，都得赔在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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