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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2035

  菲律宾海

  菲律宾

  金海在一个小盒子里醒来,也许是梦到自己在小盒子里醒来。他的意识似乎在身体内外飘忽着,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崩溃、害怕,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仿佛被一张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包裹着。周围不黑:盒子的四面墙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睡着了。再次醒来时,盒子是开着的,有人把他拉出了盒子。他发现自己的视野非常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看见的眼前的那张脸只是一个模糊的椭圆,眼睛和嘴巴的部分是三团黑色。他时不时能听见有人说话,但那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普通话。

  终于,他的视野变得清晰了。逐渐能看清周围的事物,他看见有人稍稍背对着他坐着。在她——他看见那个坐着的人是个女人——面前,是一个全景显示屏。他看到她在移动一些图像。

  然后他开始关心起自己的状况来。他坐在椅子上——好吧,不仅是坐着,而且是被人用细细的塑料绳捆在了椅子上。他似乎也不在蒙屿兰破碎穹顶内,至少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这个房间的形状很奇怪,有一面墙是弯曲的,而且被涂成了让人看着不舒服的浅绿色。

  他转过头,看见了小维,她也被绳子绑着。金海感到肋骨一阵刺痛。

  “啊,”他说,“这是什么鬼——”

  那个女人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

  “啊,”她说,“你醒了,”她指着他说,“我希望你不会觉得太痛,你也知道我们必须要移除你的追踪器。我都不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很奇特。”

  “救命!”金海大吼。

  “别喊了,”那个女人说,“如果叫喊有用,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说话吗?”

  “你是谁?”小维问道。

  “不重要。”她说,“你们俩。你们才重要。”

  “你认识我们?”

  “最近才认识的,”她说,“用你们来转移注意力实在是太方便了。”

  “是你陷害我们?是你杀了布拉加?”

  她的脸色有点儿阴沉,“我当然没想让布拉加死,”她说,“你要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不过他死了,他们就更加关注这件事了,所以还是对我有利,虽然这并不是我的目的。但是这种事情时不时就会发生,我们也只好向前看。”

  “分散什么注意力?”金海问道,“为什么陷害我们?把我们带到这儿有什么目的?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发生了必须发生的事情。”她说。

  “等等,”小维说,“如果你的目的是把那场破坏栽赃到我们头上,为什么还要绑架我们?”

  “现在,你们的嫌疑才是最大的。”她说,“你们又犯了一起谋杀案,还坐船逃离了破碎穹顶。等到发现真相的时候,没有人会在意是谁改写了机甲猎人的程序,是谁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技术人员。人们只会关心你们两个。”

  “怎么,你也想杀我们?”金海问道。他挣扎着,发现那只是徒劳。

  “在我做的所有事情中,我最想杀掉你们。”

  “你有病。”金海说。

  “我们都有病。”那个女人说,“我们一出生就是残缺的,就要走向死亡,如果这就是我们的终点,也没什么。但是,我们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谎言、胡言乱语和虚假的希望,最终我们只能用残缺的感官来与世界相处。我们看到美存在于各种错误的事情中,存在于转瞬即逝的事物中:阳光下的肥皂泡、风中摇曳的花朵,还有空中划过的流星。都是错觉。但是错觉之下也隐藏着真实。你可以在数字中找到真实。你觉得进行量子场研究和你相不相信自己拥有灵魂有关系吗?你什么都不是,金海。我也什么都不是。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某种附加产物。但我们能成为真实的存在。通过它们。和它们战斗是我们最大的错误。和它们战斗让我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生命。我早就想死了——但是我醒悟了,我发现除了死,我还能做更多事情。我能把自己献给它们。把所有人都献给它们。把世界交给它们。我会修正我们的错误。”

  金海觉得自己快吐了。她的话听起来那么诚恳,她自己对此深信不疑。他曾经在一列火车上,见过一个男人说自己的手指正在和自己说话。那个男人说话的态度如此坚定。他甚至为不同的手指配了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为小拇指配的是男中音,真令人意外。他还把班卓琴圆形部分当成帽子戴在头上,他穿着拳击短裤,没穿长裤,穿着肥大的黄色靴子,还有一件老旧的印着Quell乐队的衣服。有这样的一整套搭配,金海能理解他的疯癫。

  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不是疯子。她看起来很正常,只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

  但那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认真观察她。达斯汀曾告诉他,人们在看人的时候,一般只会看脸,这样下一次就能认出别人。你的神经元记忆会记住那张脸的突出特点,帮助你下一次认出某人。而他的神经元刚才一直在告诉他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儿。

  现在,金海认真地观察着她。他凝视她的脸,不只是看她的表情——她的脸上流露着真诚和平静,她的双眼,就像两个石头里的洞,空空如也、深不见底。

  金海努力克服恐慌,思考着。

  “他们会找到我们的。”他绝望地说,“兰伯特和其他人。”

  “他们可能会,”女人表示认同,“一切皆有可能,但是你的旅途就快到站了。”

  “旅途?”金海说。

  “当然了,”女人说,“我们离开蒙屿兰不止一天了,搭直升机走的,而你就躺在货物舱里。这次飞行本就在我的行程中,没有人会注意到的。我只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科学家,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飞回家而已。然后,没错,我们现在就在一艘船上。”

  “我们去哪儿?”他问道。

  女人微笑了,说:“未来。”

  然后她转身接着工作。

  那个女人不跟他说话时,金海想安慰小维,告诉她会没事的,但是小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有那么一瞬间,金海觉得自己仿佛孤身一人。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走了。随后,一个光头男人带着枪代替那个女人看守他们。他穿着一件无袖的上衣,也许是为了展示胳膊上花样繁多的怪兽刺青。

  “你叫什么名字?”金海问那个男人。男人轻轻笑了。

  “别想了。”男人说,“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们的计划都已经定好了。如果你知道前方等待你们的是怎样的殊荣,你们会很高兴的。”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说呢?”金海说,“我想现在就高兴高兴。”

  但是他只是摇了摇头,给了金海一个同情的表情,继续站在角落。

  “对不起,金海。”过了几分钟,小维说。

  “嘿,”他说,“你终于神游回来了,真好。”

  “不会维持太久的,我想。”她小声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金海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又进来了几个男人,把他和小维的绳子解开了。小维一重获自由就立马活动筋骨,往一个男人的下巴揍了一拳。金海也想这么做,但是他没能打到别人——对方人太多了,而且他们很明显知道他们俩要做什么。很快,他们把小维也制伏了。然后金海和小维就被半拖着走到船里的过道中。

  转了几个弯,走过几个竖直的阶梯后,金海来到了甲板上。

  金海不太熟悉船。他想这可能是某种货船,长度也许有几百英尺。船像是二十世纪生产的,感觉受过攻击,看起来残败、破旧。

  而他们周围——什么都没有。目力可及之处皆是苍茫的大海。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闷热。几只海鸟跟随着他们的船,时不时停靠在栏杆上。他想这也许意味着他们离陆地并不十分遥远。但是,他的自然地理知识也很有限。那个女人说他们搭乘直升机离开破碎穹顶,但没说他们飞了多远。船一天可以航行多远?

  他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现在应该专注的,应该是在这甲板上即将发生什么,但他真的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无论即将发生什么,似乎都与宗教有关。几个高高的香炉里冒着烟,一个类似圣坛的东西设立在船首。这个圣坛有点儿奇怪——金海花了几分钟才认出来那是一节脊椎骨,长约六七英尺,远大于正常人类的脊椎骨。

  这些设施附近聚集了许多人,很多人都披着各种各样的袍子,他们身上的怪兽刺青似乎成了标志性特征。两个女人和一个***在圣坛后吟唱。人群时不时会加入进行和声。他们尖叫着唱歌,声音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这居然是《春之祭》。”金海大声地自言自语。

  “什么?”那个女人说。

  “《春之祭》。”他说,“这是一首芭蕾舞曲,由俄罗斯作曲家——”

  “我知道斯特拉文斯基,”她说,“我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很多人已经不喜欢这类音乐了。但是,没错,这里发生的事就像那首音乐里的故事一样,只是你不会被强迫跳舞至死。那实在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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