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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掀摊子的专家


坐在昌河面包车副驾驶上的人按了一下开关,车顶高音喇叭播放的《女武神》音乐戛然而止,这是行动的号令,后面两辆皮卡上呼啦啦下来十几号人。

        这些人都是碑楼办事处城管科的临时工,虽然也发了制服,但每人只有一件,大夏天的没有替换的,又都是糙老爷们,连洗都不洗,早脏的跟抹布一样了,好在领导对着装没有要求,他们中大多数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少数穿制服的也是敞着怀,或者把衣服脱了搭在肩膀上,更显豪放不羁的本色。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汉子,把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蓝色夹克式短袖制服衬衫脱下来,团成一团扔进车里,露出一身黝黑锃亮的肥膘,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看工艺应该是路边摊水平。

        汉子走到面包车旁,接过车里递出来的烟,叼在嘴上,先替车里人点燃,自己再点上,深吸一口,鼻子嘴喷出烟气来,然后清清喉咙,射出一口浓痰,扯着破锣嗓子问道:“怎么着,军哥,是一条街都清,还是只清地地道道?”

        副驾驶座位上的军哥不到三十岁,制服衬衫明显整洁了不少,白净斯文,一看就是当领导的。

        军哥矜持道:“这样吧老五,光清一家显得我们针对性太强,就说是正常整治烧烤占道,差不多的都让他们往里边摆摆……主要是治地地道道,把店外边的、大棚外边的,都给撵滚蛋,让他们把桌子炉子都收进去,给他们说,数到十,不收完就来车拉。”

        “真来车拉?还玩真的?”

        军哥笑笑:“机动队都下班了,大晚上的上哪找车去?吓唬他们的,不过你们看准了,重点给我修理晓慧那一桌,晓慧照片我给你看国吧,除了她以外,那一桌的其他人,别管男的女的,敢妨碍执法就给我修理。”

        “行!”

        “特别是有一个小子,”军哥恶狠狠地说道,“就是他老缠着晓慧的,重点修理他。”

        老五猛吸一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说:“军哥你就看我的吧”

        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一场针对饮食大排档的“占道治理”即兴突击整顿拉开了帷幕。

        这是江北最大的一个夜市大排档,不光是烧烤,烧烤是主要特色,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炒菜、砂锅、地锅、海鲜花甲、特色烤鱼、烤羊腿、米线炒面馄饨、凉菜、手擀面,每天客流量巨大,能为江北市的gdp贡献一点零头,但是产生的垃圾和矛盾也不少。

        骚动开始了,摊主永远比食客更敏感,食客们还在大快朵颐的时候,摊主们已经踮着脚尖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同时相互议论着,不少摊主开始骂娘了:

        “我日他奶奶的,又来了!”

        “六点多刚走,这才八点多,又来一拨!”

        “吃饱了撑的!”

        “还让不让老百姓过日子了!”

        突然,有眼尖的注意到了不同:

        “哎哎,注意点,这次来的不是穿制服的!”

        “啥情况?”

        “就是,几个意思?”

        这时候,客人们也都注意到了异常,陈主任到底是报社出身,早年也是当过记者的,他嘀咕道“出啥事了”站起来往那边看,卢振宇和桌上的几个年轻女生也都站起来,好奇的张望,只有索总和徐晓慧坐着没动。

        徐晓慧是知道要发生什么的,她心里有点虚,没敢起来看,索总听摊主议论,大致明白是咋回事,城管整治嘛,不影响吃饭,她端起酒杯,借这机会跟徐晓慧碰了一下杯,笑道:“晓慧,这次来江北,好好干,你可是江北分公司的元老。”

        徐晓慧心中一阵不屑,心说还不是想借着我占我爸的光,但表面上还是很恭顺地笑道:“谢谢索总栽培。”

        ……

        军哥大名叫马军然,精明强干,又有学历,他党校函授本科毕业后,考进了江北市城管执法局的事业编,正好他亲叔叔是副区长,仗着这层关系,军哥没几年就当上了办事处城管科的科长,手下掌管数十人的队伍。

        而这几十号人里面,一部分是普通临时工,就是穿着制服,正式上班的合同制队员,每月两千多块,五险一金啥也没有,平时清除个小广告、清理一下路边乱堆杂物、清理一下店外经营、无证摊贩,甚至拆除个小违建,基本都是些辛苦但难度不大的活儿。

        另一多半人,主要是当地的小混混、小流氓,这些人平时在社会上混,一旦赶上市里有什么整治行动缺人手,或者碰上难啃骨头的时候,军哥一吹哨子,这帮人都会聚拢到城管科,每人发一身衣服,坐在卡车后面,跟着去干“脏活儿”。

        所谓“脏活儿”,无非就是打砸抢,掀摊,揍人,抢东西,这些流氓地痞野的很,揍起人来毫无顾忌,相对合同制队员,军哥更喜欢用这帮兄弟。

        军哥从小崇拜解放军,很遗憾没当过兵,当城管圆了他的军人梦,一样穿制服,一样率领部队执行任务,在当前和平环境下,干城管比当兵还过瘾,每天都能进行低烈度的实战哩。

        碑楼办事处辖区地处繁华区,商业繁荣,光美食街就好几条,油水很足,办事处也是经费充足,兵强马壮,尤其是城管科,在全市的各个办事处里犹如一匹黑马,工作高效,其他办事处眼里的老大难问题,在军哥这里都不是事儿,有人开玩笑说,碑楼办事处一个小小的城管科,比区城管大队还厉害。

        军哥虽然年轻,俨然已经成了江北城管系统中的一颗新星,以至于市城管局徐副局长都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认为他前途无量,四十岁之前达到副处是没问题的,再加上跟他叔叔关系不错,也算门当户对,于是把女儿徐晓慧介绍给他。

        徐晓慧毕业后就留在省城工作,过年回家的时候安排的相亲,才跟军哥见的面,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军哥一眼就喜欢上了,再加上人家爸爸是市城管局副局长,对自己前途可是大有助力,但徐晓慧却对军哥不大来电,也不想回江北结婚,就一直爱答不理的吊着,最多把他当个备胎。

        直到最近,徐晓慧在近江新认识了个男朋友,那是个跨国公司的青年才俊,学历高,口才好,浪漫多金,连在星巴克里约会,都经常用英语接电话谈工作,level好高的,在她看来,这才是真正的mr.right。

        至于马军然,什么街道办事处,还科长,还城管,就是个low的不行的江北大土条而已。

        聪明如军哥的,立马感觉到了变化,知道自己可能有竞争对手了。于是对徐晓慧加大爱情攻势,更舍得花钱,女神有什么吩咐,也是全力照办。

        今晚这个事,正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顺便还能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下自己在江北的强大实力。

        ……

        军哥的人马所过之处,一片鸡飞狗跳,老五光着膀子,炫着膀子上的青龙,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他手里抄着个空啤酒瓶,每走到一个摊位,就用酒瓶子一指,淡定而威严地喝道:

        “抓紧收!”

        “往里边摆!”

        “灯箱还要不?不要砸了!”

        “别让我再说!再说难看!”

        八九点钟,正是夜市上生意的时候,这帮混子进来这么一搅,很多食客直接就吓跑了。

        说是这样说,老五也只是大概“粗扫”一遍,柿子捡软的捏,碰熟人的大摊子,他连管都不管。

        今晚是有明确目的的,就是地地道道。尤其是那一桌子人,说什么也得揍一顿。这玩意儿牵扯到军哥的幸福和前途,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更是不能含糊。

        老五回头低声交代一句:

        “都注意点儿,待会儿到了地地道道,就别提执法的事儿了,直接动手就行,旁边要有人敢拍,老规矩,揍人,砸手机。”

        在一片骂声、抱怨声、哀求声中,老五一群人晃着膀子,晃到了地地道道。

        地地道道早不是当年四大天王时期的那个烧烤摊了,已经转手过无数次,现在的老板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南泰小夫妻,带着个孩子,干烧烤需要人手多,于是从老家把父母也接来,一块儿帮忙。

        前几天老父亲开电三轮去拉生羊,让汽车撞了,重伤,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小两口和老伴轮流陪护。今天晚上轮到男的去陪护了,摊子上就剩下老太太和他媳妇,婆媳两个勉强支撑着。

        住院花钱如流水,这边也舍不得雇人手帮忙,两个女人又是串串又是看炉子,又是上菜,已经忙得块虚脱了,以至于老五带人到跟前的时候,她们甚至都没发现。

        老五先用目光扫了一遍地地道道,突然停留在一桌上,瞳孔猛地收缩了:

        什么情况,这怎么还有一桌新疆人!

        江北城管属于强势城管,没有摆不平的角色,脾气上来连交警都敢揍,两个部门是死对头,城管整天铲交警队门口的花坛违建、拆交警的临时岗亭,交警就整天在街上查城管的车,这种对掐,隔三差五就会成为江北市民的饭桌上的谈资。

        但城管唯一不敢动的,就是这帮新疆人,从切糕党到西北特色饭店,能绕着走就绕着走,他们知道,交警没权抓人,打起架来更不是职业混子的对手,但那帮新疆人真敢动刀子!而且是一句废话没有,上来就动刀子的那种!

        不过……这桌新疆人,貌似有点不一样啊……

        老五混得时间长,见多识广,他略微打量一下,就基本断定,这几个“新疆人”和街头那帮“新疆人”不一样,不是一类人。

        眼前这几个新疆小青年虽然身材高大,但看起来都挺老实,而且穿戴干净整齐,都统一的黑t恤,上面印着一座白色山峰,山峰上有“k-2”字样。下方还有一行字:帕米尔雄鹰。

        再下面还有小字:乔戈里峰登山俱乐部。

        而且,他们皮肤更白,长相也跟街头那帮常见的维族新疆人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老五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这几个小青年是登山俱乐部的,不是本地混街面的,这就够了。

        老五心里又踏实了,他看准了“目标”那一桌,走过去二话不说,抬腿一踹,一只铁皮凳飞出去,上面坐着的一个黑丝轻熟女一声惨叫,仰面摔在地上,一只高跟鞋飞上天,“啪”地落在桌面小铁炉上,火星四溅,肉串和通红的木炭滚了一桌子。

        那桌男女一片惊呼:

        “啊!”

        “干什么!”

        “索总!”

        “索总你没事吧!”

        “快把索总扶起来!”

        “你们干什么啊!”

        周围“轰”的一下就炸锅了,好几桌客人都跳起来了,都惊恐地躲到一边去了。

        老五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那几个新疆小伙子“呼啦”站起来了,尽管脸上带着愤怒,但还是被为首的那个止住了,然后他们也跟其他食客一样,都慢慢退到一边,在人群里看热闹了。

        老五转回脸来,微笑地盯着这趟的主要目标——这桌唯一的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正满面惊怒,盯着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右手已经拿住了一个酒瓶子,手指时握时松,好像在犹豫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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