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难逢，彩云易散。

原来对于亲情也是这样。

虞小乔不能回头，只能一步步向前走。

身后是回忆的洪流，她稍稍一顿，便会将自己淹没在波澜壮阔里，卷入海浪滚滚中，再难起身。

不停的向前走……

病房

护工看到虞小乔离开后，才推开门进来，“老爷子，到了按摩时间了。”

虞老爷子已经稳定了情绪，目光呆滞的盯着天花板，“今天不按摩了，你扶我起来走走。”

护工哎了一声，走上前。

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的扶着老爷子起身，“您慢慢来，小心一点。”

老爷子双腿颤巍巍的站起来。

他浑浊又清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透过落地窗，射进来的眼光，璀璨，明媚，疏朗，热烈。

眯了眯眼睛。

他开口，慢慢说道，“我想去晒太阳。”

护工嗯了一声，“您先扶着扶手站一下，我去推您的轮椅。”

老爷子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等到护工把轮椅闸死，放在阳台前，这才回身，扶着老爷子慢慢走过去。

老爷子终于坐下来。

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由得想起了，乔乔刚刚回家的样子。

一个面黄肌瘦的扎着马尾辫的小丫头，腼腆又热情的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每一个人。

送给他的那只竹蜻蜓，现在还放在保险柜里。

那个丫头的眼睛，圆溜溜的，和他逝去的老伴很像，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小太阳一般的温暖。

感染了他。

那是他亲生孙女。

是他苦命的小乔乔。

他七十五那年的生日，一家人出去吃饭，乔乔却被支出去。

等到晚上回来，他要睡觉了，乔乔忽然端着自己做的小蛋糕偷偷摸摸的进来。

那天晚上，祖孙俩照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吃光了一整个小蛋糕。

第二天，家庭医生检查出老爷子血糖高，吓的乔乔小脸煞白，站在大人身后，焦灼又愧疚的看着他。

他趁着大家不注意，冲着小丫头眨了眨眼睛。

他的小乔乔就笑了。

还冲他伸出两根捏住的手指。

他后来才知道，那叫比心，是喜欢的意思。

近几年他双腿开始萎缩，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手艺，每次回家都偷偷去给他按摩。

他的乔乔分明那么好，那么善良，为什么他们就是容不下？

他只是为乔乔做了那么少的一点点，却害得乔乔因此被虞强威胁……被威胁做那种事！

从来没有人给过她什么，却只知道无尽的向她索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他一辈子浸淫商场，自认为什么卑劣恶毒人性都见识过，殊不知，最后竟然被自己的亲人，刷新了卑劣的底线。

为什么，这么坏的人会让那么好的乔乔遇到？

谁让他的小乔乔是善良到……知恩必报的人。

他早应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的……

护工看老爷子眼睛湿了，忍不住问道，“是不是阳光太刺眼了？我拉上窗帘吧？”

老爷子摇摇头，“我饿了。”

护工连忙说道，“我现在就让医院送营养餐。”

老爷子阻止了他，“我想吃医院附近的叉烧包，要热乎的。”

护工有点为难。

半晌，斟酌着言语说道，“虞少爷说医院的营养餐是根据您的身体状况专门配置的，对您的恢复有好处，外面的东西，卫生也不敢保证，这……”

老爷子半阖着眼睛，“你打电话问虞强，究竟我能不能吃！”

护工脸色一变，急忙安抚着，“您别生气，我现在就给您买，现在就去。”

护工出去病房，便给虞强打电话请示。

没想到竟然被虞强痛骂一顿，“老头子吃什么还要问我？我要你有什么用？你是废物吗？只要吃不死，他想吃什么吃什么，听到了没有蠢货！”

因为敬业而莫名其妙的遭顿骂，任谁心里都是有气的。

护工磨了磨牙，只是想到了不菲的报酬，只能咬碎了牙活血吞。

匆匆忙忙出去给老爷子买叉烧包。

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打了个盹，也就五分钟而已，他却把乔乔来到虞家后的几年，都重新走了一遍。

手指按住扶手，支撑起全身的重量。

慢慢的，缓缓的，站起身。

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刚刚连从床上坐起来，自己都没有办法办到，可是现在，他竟然站在了轮椅上。

打开窗户。

热气盈面。

他探出去半个身子，仿佛，快要自由了。

挣扎着，继续向外。

终于，外重内轻了，脚下不足以抓住他的身子，上半身占据了重心引力的优势。

倏地，于他而言，解脱了。

是病入膏肓的老人对疾病的解脱，也是一无所有的爷爷最后替孙女划破亲情包裹束缚的解脱。

乔乔，你想做什么，爷爷永远会支持你。

哪怕是要虞家付出代价，也是他们应得的。

乔乔，下辈子，爷爷还想做你的爷爷。

做一个身体健康的，为我的小乔乔撑起一片天的好爷爷。

那时候，有爷爷在，你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等你再大一点点，你要带一个优秀的男人来给爷爷相看，爷爷送你出嫁，看你生子，爷爷还要帮你照顾孩子哩——

砰——

一声巨响，温热的血肉撞击冰冷的地面。

鲜血汨汨流出，染红了大地。

有胆子大的，可以看见，老人家嘴角带着慈祥满足的笑，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的痛苦和挣扎。

他撞入泥土，好似灵魂就找打了归宿。

毕竟也是名震一时的虞家，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展示在大众面前的，不过是寥寥几句：【皇朝创始人，虞踔焘，于今日六月五号中午一点半，因病逝世，享年八十岁。】

死因半句未提及。

小乔离开医院后，在自己一居室的小出租屋里，倒头就睡下了。

醒来已经是傍晚。

手机上多了几条浏览器的推送新闻。

她睡眼惺忪的点开。

忽的——

眼眸瞠大……

有液体围绕着眼眸球体汇聚，大滴大滴的，坠坠落下，打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灼的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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