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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烛火莹莹之间,兽角小香炉扑灭了紫烟,临着风将袅袅烟香揉散,落在寝房四处每一个角落。



人没回来之时,赵潋便已经喊人修墙了,墙台高筑,任他似鸿鹄也飞不出五指山。到了此时赵潋才好将人推在床榻上,君瑕波澜不惊地勾唇,有些慵懒地微微后仰,赵潋趁机坐到了他的腿上,将人的腰拢住,“告诉我做了什么?”



君瑕便将抓到瞿唐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言辞诚恳,表明绝无私心。



赵潋不信,他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无辜,眼眸清澈如溪水。赵潋最见不得美人撒娇,尤其是眼下怀里的这个大美人,不过她也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铿——”一声,君瑕皱眉低下眼,右手腕被赵潋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镣铐锁住了,赵潋抓着他的手腕,笑吟吟地挂在了床角的横木上。



“莞莞。”



话音未落,左手也被赵潋扣住了。



顷刻间双手被吊了起来。



赵潋知道他身手好,若不是意乱情迷,还不能有她轻易得手的机会。她将铁链扯了扯,温柔地靠近君瑕的耳垂,吐气如兰麝香,“我亲自画的图纸,找人替你打的,里头塞了软绵,不伤手的。”



因为亲眼见到他毒发的模样,不忍他用铁链自残,这副铁链让赵潋废了不少心思。



君瑕只好无奈且宠溺地失笑。



赵潋问:“你怪不怪我?”



他摇头,“舍不得。”



他老实巴交的模样可爱极了,赵潋响亮地在他的右脸上亲了一口,“你放心,我只是试试这副铁链是否真的不伤手,等会儿就给你解了,我不会趁现在欺负你的。”



赵潋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笑靥粲然如火,“只是,每回你流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情,我都很想把你扑倒,狠狠地……”她掩唇,恶劣地微笑,“你说,是瞿唐找人要非礼我?”



“嗯。”



被赵潋撩拨不停的耳梢沁出了浅淡的红,君瑕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赵潋跟着挪,非要贴身审问。



“原来瞿唐真记恨了我。”竞帆赛前,赵潋便觉得贺心秋目光躲闪,对她流露厌憎和不耐烦,不是她眼花。不过赵潋贵为公主,不论如何,贵女圈总有她一席之地,贺心秋包藏祸心,改日她自有法子惩治,这不算难事。



她挑起眼帘,食指在他的喉结上刮了一下,笑道:“你不是说吃谢公子的醋了么,那瞿公子的,你吃不吃?”



第二任未婚夫,还是她亲自选的,照这么看,分量似乎并不比谢珺低。



君瑕清咳一声,烛火的热烫了脸。



赵潋搂住了他的后颈,脸颊贴了过去。“我知道了。”那口吻得意得让人咬牙切齿。



但君瑕不会,也并未吃醋。



“莞莞,”他侧眸,将手腕上的铁链晃了晃,“可以了,解开罢。”



男人柔情似水,赵潋故意哼了一声,他微笑起来,“想抱你。”



赵潋被三两句哄得心花怒放,忙从衣兜里翻出了钥匙,将他的手铐脚镣一并都解开了,便等着人来投怀送抱。岂料君瑕那句果然也是哄骗她的,他揉了揉手腕,将赵潋往身旁放下,“我先去浴身,以免弄脏了你的床褥。”



从香药铺的柴房回来,他的白衣上落了斑斑泥灰。赵潋撇了撇嘴,心道又被骗了。



等君瑕回来时,她已经靠着床榻内里的一面粉墙熟睡,梦里也不知见了什么,如画的朱红唇翘得高,像荷塘里养得红锦鲤。君瑕的眼里盈满宠溺与欣悦,替她将滑落了半截的棉被拉上来,和衣躺在了赵潋身侧。



“莞莞。”



明知她睡熟了,君瑕低声一笑,明灭的红烛光里,望着软红罗帐的目光幽微莫测,“你说得对,我真是个骗子。有些事我不敢承认,尤其是在你面前。”



圆月悬于树梢头,云销雨霁之后,浮桥两岸的水退了,露出清凌凌的如峨眉月的轮廓。



好风遣来一波桂子香,教梦里也是清甜意。



……



首犯抓到了,太后震怒。



从君瑕踏入公主府的那一日开始,他在汴梁的那家香药铺便从未清闲过,太后和瞿家都对此虎视眈眈,杀砚抓了瞿唐,两日之后,瞿家便有人来暗中营救了。



所幸瞿九郎派人来,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灭口的,叔侄之间的亲情的确是感人肺腑。



其实于济楚的巡御司在此之前也盯上了瞿九。瞿九郎约莫是以为自己的好侄儿已供出了自己,但作为瞿家人,他与家族兄弟不得不同气连枝,经过瞿家族长和各位叔伯的商议,事已至此,唯有人全盘应下此事,方能解决祸患,便一致将他退了出去。



瞿九不甘心,但为了瞿家声誉,为了妻儿老小,他将所有罪过尽数揽在己身。



等瞿九被推入长坤宫主殿时,已是在审死堂走了一遭,伤痕累累,血水黏着华贵的翠衫,额角残留狠撞之后留下的疮疤。深受苦楚时,他宁愿一死,可这罪过,他死了就没人敢承担了。



太后漠然地以指尖挑起了浮于茶水上的青叶。



如此僵持了一个时辰,瞿九仍不翻供,太后问道:“瞿唐找人欲辱公主一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么?”



这事瞿九不知道,但他也一口咬定,“是。”



“大胆!”太后一直想着抓到那人,谁人敢把主意打到赵潋头上?太后公事繁重,但也不是没想过瞿唐也许因嫉生恨。她找人调查瞿唐,只是对方流连东篱居,似乎从未将赵潋挂在心上。



瞿唐是新河瞿氏嫡子,太后总不能着人十二个时辰都盯梢,如此若教瞿家人察觉,只恐惹怒士族。没想到等太后的人手一撤,瞿唐便被人绑了。



太后目光瞥向于济楚,“瞿唐是你抓的?”



于济楚颔首,“是。”



太后垂眸,精致的青釉白顶执壶,圆孔里腾出淡淡的水雾,清香扑面。她笑了笑,丹凤眼缓缓一挑,“是么,别让哀家查出来,你是为了护着什么人,对哀家说了谎。”



瞿唐有罪,但大周有国法,民要抓人,即便有证据,也要交给官办。倘若有人越俎代庖,那便是藐视王法之罪。



于济楚心弦一动,“臣不敢欺瞒太后。”左掌压着右掌背,朝太后稽首一礼。



太后瞥了他一眼,凤眸一动,“行了,哀家若不信任你,不能容你到今日。”说罢她挥了挥手,“将人带下去,昭告天下其罪行,秋后问斩。”



瞿九心凉如铁,瘫坐在地。



于济楚应声:“遵命。”



但此事并未完。



太后比任何人都清楚,地下场一案牵涉甚广,瞿九勾结的世家子弟,虽都是受了他的蒙骗,暗中并不知晓瞿九将少年卖至辽国,但毕竟也一只脚踩进了浑水,单就拐带男童狎玩一条罪名,也足以判牢狱二十年。



她并不会心慈手软,该如何定罪依照国法,世家族长虽然手眼通天,但证据确凿,他们无可申辩。



但,瞿九干的事,瞿家人显然都知晓。他不过是瞿家推出来定罪的一条沙包罢了,无论太后是重拳还是轻手,瞿九都是一颗弃子,毫无用处。



证据指向对瞿家也确实有利,目前只拿到了瞿九一人的把柄,加上他百折不挠,宁死不招,太后亦只能杀鸡儆猴。但愿瞿家日后收敛,莫再与辽国有所勾连,否则——



这庞大的家族,要修枝剪叶已是困难,连根拔起,更是难上加难。在辽国摩拳擦掌枕戈待旦时,为了一桩世家公案,又不知要头疼到何时。



太后伸手将眉心揉搓了下,邵培德见状,忙上来跪在太后跟前,要替她按揉太阳穴。每当邵公公主动跪在太后腿前,长坤宫的婢女们便都自发地退了下去。



邵培德的手法视同太医院专人学的,下手有轻有重,揉捏得太后很舒泰,比起时时传召太医院的人的繁琐,太后倒能原谅邵培德自作主张的亲近。



“你跟在哀家身边,也有十多年了。”



邵培德点头,曲指在太后额角揉按,“是,奴本是摄政王的家奴。”



太后道:“哀家记得,是摄政王派你来监视哀家的。”



邵培德年过知天命,鬓边染了霜华,可一提到故人,总是不免唏嘘。



近来赵潋为了君瑕屡屡顶撞她,她竟在恼怒之余,想到的全是那个人。平素邵培德在她跟前对赵蛟也是三缄其口,从不主动提及,也许是看她眼色,知道她在猜想什么,邵培德主动回禀:“摄政王吩咐奴婢,入宫之后,将太后的饮食起居都报给他,连彤史也要设法递到他手里。”



“最初那几年,他也不过是个徐州刺史罢了。”太后闭上眼,心里掠过那人桀骜勃发的英姿,虽然他人倨傲邪气,可一笑起来,却比夏阳还要灼眼。



她好几回,为了他那股锐气伤着眼,动了心。



“他得知我日日奉诏给先帝陛下侍寝,想必也不好过,怎么还要你替他传彤史。”这种宫闱禁物,说什么也是不能外传的。邵培德再是滴水不漏,也终是漏了马脚,幸得当年身为皇后的太后求情,只罚了三十廷杖。



邵培德的眼珠转了半圈,低着头笑道:“王爷也是会心疼人的,知道奴婢受了伤,后来不要奴才偷彤史了,只要守在太后跟前就行,算是替他照拂太后。”



赵蛟。



太后的头痛病好多了,胸口却蓦然一疼。纵使是多年黄泉人间相隔,纵使她埋头政事,为了一双儿女操碎心,也不得不承认,夜不能寐时她心里想的人全都是他。



太后皱眉挥开了邵培德的手,牡丹花面点了胭脂绛唇,却依旧抹不开那缕惨白,她痴笑几声,颓然地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朝寝宫走去。



她想抱着那人的衣物入睡,不知可否再梦到他。



他已十年未曾入她的梦中了。



倘若早知结局,当初她会心甘情愿地与他欢好,会偷偷缠起他的长发,会告诉他,她爱他。就像最普通的姑娘,对最普通的情郎,至始至终,只爱过他一人。



可惜豆蔻年华时,他们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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