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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谢珺的义兄,于济楚。



明明谢璩两家是世交,但谢珺自幼孤傲轻狂,不屑与璩琚为伍,璩琚愈是比不上他,这口气就愈发是咽不下。谢珺死后,他甚至想,将谢珺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包括他的名声,他的留在世上的义兄,以及还来不及迎娶的公主。



赵潋对他不假辞色,她身份尊贵,璩琚自知无趣,也不肯低头折节,这些年他一直努力与于济楚攀交,但对方对他的一片好心,却从不领情,像极了当年目下无尘的谢弈书。



璩琚微垂眉眼,也不起身相迎,从棋笥之中摸了一颗白子,半偏着头沉吟思索。



廊桥外,于济楚施施然撩开一截下袍,走入了八角凉亭,紫衣青年立时将七弦琴搁在一旁,“于大人来了,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



他们这几个世家子,出身高贵,但并无功名在身,于济楚出身略低,但却领着一个从三品的官,又是太后器重的后起之秀,他们即便对于家不齿,也要度德量力,考虑一番能否得罪于济楚。



于济楚微笑,冲一旁弈棋的两人看了几眼,棋局到了这儿,胜负已分,于济楚开门见山,“君先生,抓的刺客泄露了一点口风,那日对他射出竹箭的人,用的是连弩,穿一身白,手缠黑纱,年轻……貌美。”



“哦。”



身后给他扶轮椅的杀墨差点跪了,先生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于济楚挑眉,“君先生,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君瑕笑道,“你不是来拉我与他对质的么。”



“那请跟我走一趟罢。”



君瑕看了眼棋局,啧一声,“等会儿,我下完这局棋再走。”



璩琚:“……”



败局已定,他希望他赶紧走!



聚风的八角亭静默如死,君瑕敏感地停顿了落子的手,一抬头,只见诸人都诧异地盯着他,君瑕了然过来,“嗯”一声,“算了,不能耽误于大人办公,在下还是走罢。”



临走之际,他还扭头道:“我能复盘,璩公子,咱们有缘下次再聚。”



璩琚:“……”



这人赶紧走吧。



于济楚办公是一丝不苟的,君瑕虽没有犯事,但被挤在他的巡御兵里头,就像犯了事的人,尤其大街上人指指点点的,很不光彩。



杀墨一声不吱,于济楚握着剑,不回头地探路,勾起了嘴唇,“小兄弟,我很好奇,你们家先生双腿残疾,是如何擒得住一个身手了得的刺客的,难道仅凭一只连弩就够了?”



刺客之所以为刺客,出招的速度一定要快,普通人恐怕来不及扣下连弩机关,就已经被峨眉刺一招捅了脖子。



这话杀墨没法接,他想让先生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但是这么多人围着,杀墨不能与他窜供,干脆给嘴巴上了封条,假作没听见。



君瑕悠悠叹口气。



于济楚听到他这漫长的叹气声,扭头怪异地瞟了他一眼,“君先生,你若眼不盲腿不瘸,却隐藏在公主府,你目的何在?”



君瑕并不避讳副指挥使大人的审视,笑吟吟地曲指,将一片落在衣上的碎花拂去,“还不是,为了讨个活法。于大人,我没犯王法,对吧?”



“难说,”于济楚刚正不阿地按住了剑柄,面色一沉,“人若是你伤的,要看情况。蓄意伤人,伤到这种地步,一年牢狱免不了,若是自卫伤人,便无罪。”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君瑕,“即便是杀人无数的刺客,也是有人权的。”



谢珺年少气盛,也会打抱不平。当年王侯公卿、封疆大吏里,沉迷声色犬马的不知凡几,致使得朝纲霍乱,不然也不能让摄政王钻了空子。碰上有人当街调戏民女,谢珺也会出手教训人,责不能重,不然他那个絮絮叨叨的义兄就会说——



“恶人,也是有人权的,你只能送他们到官府定罪,不能以暴制暴,别瞎逞英雄。”



谢珺只爱左耳进右耳出,是因为他知道,倘若官府有于济楚这点刚直不阿的正气,那轮得着邪祟泛滥、黄钟毁弃。谢珺慧极必伤,风流早逝,而于济楚,也为了他那些话,真的考取功名走入了官场。



君瑕微微仰起目光,于济楚那一眼看得人心毛毛的,他失笑,“那真是受教了。”



于济楚眉头紧皱,回身又往前走去。



没想到带着人没穿过这条街衢,引人瞩目不说,沿途就要一阵惊马飞奔而来,给彻彻底底拦住了去路。



赵潋一袭赤红短打,如乘风烈焰,漆黑的柔发被扎成一束,端的是风流别致。



她正好与于济楚的人对峙,骑着一匹雄骏的枣红烈马,俯身探落目光。如若不是为了君瑕,她尴尬地不想与于济楚的目光撞上一下,但既然是为了他来的,只能迎难而上了,“我家先生犯了罪?于大人何故拿人?”



公主拷问,气焰汹汹,于济楚的拇指默默抚过剑穗,蹙眉头道:“只是让他去对质,我怀疑他就是抓到刺客的那人。”



“怀疑?”赵潋嗤一声,“仅凭怀疑,副指挥使大人就可以随意拿人了么?”



“我……”



于济楚隐忍地将剑柄握紧,喉咙哽住。



赵潋翻身下马,走到了他的身后,于济楚一回头,赵潋已经扶着君瑕的轮椅低头下来,上上下下将他一看,轻声道:“先生,你怎么这么不乖。没受伤吧。”



“怎么会受伤。”君瑕牵起唇,“于大人是谦谦君子。”



“哼。”



不知赵潋哼什么,她扭头瞅了眼于济楚,“我不管人是不是君瑕所伤,但他是我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让他去你的审死堂,恕难从命。还有,我这个人和你不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些人杀一百次我尤不解恨。于大人官威是重,终日佩剑出行,可却没有侠气。”



于济楚心弦一动,怔怔地望向赵潋。



她伸手熟练地一抄,将君瑕又横着抱起来了。



被抱着的男人,却摁了摁额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赵潋朝杀墨扬了扬鼻子,“记得把先生的轮椅推回家。”



杀墨愣了好一会儿,畏畏缩缩看了眼差点僵化的于大人,偷偷点头。



赵潋抱着君瑕旁若无人地穿出了于济楚和巡御司府兵的包围圈,于济楚戚戚地回眸,失笑着将空落落地掌心摊开,指甲早已刺入了肉里,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痕从伤口濡出。



赵潋托着人送上马背,脚勾着马镫一翻,人已上马。



君瑕无可奈何地道:“公主,其实,我是愿意跟着于大人走的。”



赵潋脸色一冷,“你知道他的审死堂是什么地方么,任你是豪杰恶霸,进去了,三个刑具上不完你恐怕命都不在了。我知道于济楚对你没恶意,但是,我承担不起一分一毫的风险。”



她的手从他的胁下伸过来,握住了烈马的缰绳,君瑕不大习惯被女人搂着,才往前倾了一下,赵潋又蛮横地将他的腰一锁,往后一拉一带,君瑕整个人就摔入了她的怀里。



他只好乖乖坐好,幽幽地说了一句,“公主,你是在吃在下豆腐么?”



赵潋脸一红,毕竟大庭广众的,她也不是没脸皮的人,她和君瑕的暧昧传闻早已传遍汴梁,又被她整这么一出,就快要坐实了。但是,赵潋说什么不能输给一个弱质先生,“是又如何?有本事你从我怀里跳出去。”



她一夹马腹,驮着两人的枣红马在长街上飞奔了起来。



“大人……”手下看了眼沉默无话的于济楚,正劝慰什么,于济楚翻掌,低声道,“他来与不来,我都确定是他。”



赵潋载着人回了公主府,她打了个唿哨,将马儿一停,两人就坐在马背上,停在府门口。



君瑕以为,她要下去了,然后将自己抱下去,但是,没有。



赵潋将他那幅雪白的衣袖微微一拽,轻笑,“我看中的男人,还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公主看中过很多男人?”



赵潋长抽了一口气,还学会反将一军了?



她脸色一沉,“没有,只有你一个。”



君瑕沉吟半晌,低声道,“其实,公主这个年纪,很容易被皮相所惑,一时贪恋是很正常的,只是在下,不堪玩弄。”



“……”赵潋心头火起,蹭蹭蹭又脸红过耳,“谁要玩弄你?你是生得好看又怎么了,本公主又不是没见过俊俏男人,犯得着为了一个不解风情的你挖空心思么。我对你的好,你竟然半点都没感觉到?”



他不说话,赵潋又气又委屈,“我真是,白对你好了。”



君瑕垂眸,看了眼还横在腰间的那瘦弱有力的小臂,默默一叹,“公主,你只是,拿我当成谢珺了而已。”



她怔忡一瞬,揽着他的手臂僵住了片刻,君瑕一副早就猜到了的神情,无奈道:“就连于大人和璩公子都觉得我与谢珺相似,屡次三番地试探我。公主,你相信我,你只是拿我当成他的替身了。”



赵潋觉得,君瑕故意让自己讨厌他似的,说的话一茬一茬的,都让她火冒三丈。



“滚,别侮辱我师兄了,你能比得上他?真气死我了!”



赵潋委屈地爬下马背。她好容易动一回心,结果让人这么玷辱,肺都快怄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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