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纵火那天傅钦延就报了警,不过忙里忙慌没什么头绪。
喻迟笙醒来后,警方来做了一次笔录,把重点放在了追捕壮汉上。
那天林欣瑶也在的事,喻迟笙没跟任何人说。
第一是因为没有证据,第二也是因为林家和喻家。
如果林家和喻家硬要保下林欣瑶,并不是难事。她不想让傅家全家人为了她去和林家和喻家对上。
在找到证据之前,她不会轻易去指认林欣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沈靳知。
喻迟笙没受什么皮外伤,只是吸了点烟尘,醒来休养了几天就好了。
但沈靳知有几处烧伤,手术过后差些感染,伤口触目惊心,折腾了大半个月。
因为喻迟笙的坚持,这大半个月一直是她来照顾沈靳知。
周彦和沈嘉禾也会经常来看沈靳知。
沈靳知受伤后,百影的许多事务都由周彦处理,实在处理不了就亲自过来传达。
喻迟笙照顾得事无巨细,但也看得出没别的心思,周彦一要谈事她就走到外边去,一点也不想掺和百影的事。
连周彦都纳闷起两人的关系。
他不客气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沈二,你和阿笙妹妹到底什么情况啊?”
沈靳知就靠在病床上,他穿一身病号服,顶灯色调偏冷,照得他脸色愈发的白,平添几分病态。
在icu病房脱离危险后,沈靳知就住在这病房里,从他醒来喻迟笙就在了。
他像是不太想回答周彦的问题,隔了好久才说:“看不出来吗?她在照顾我。”
周彦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太明白:“这我知道啊,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俩和好了?”
沈靳知把周彦堆在桌上的文件拿到自己面前,翻看了几页:“废弃影视城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被沈靳知转移了话题,周彦也就顺着沈靳知的话说:“本来旧影视城就是要重新规划的,这场大火其实没造成什么损失,不过媒体已经知道阿笙妹妹的事了。”
百影旧影视城着火的新闻上了好几次热搜,傅家和沈家都对这放火的始作俑者很忌惮,花了心思在找。察觉到明城世家的动作,各路媒体也很关注,四处去找着火那天明城各大医院的收治病人。
喻迟笙是个公众人物,媒体没花多大功夫就得知那天火场里有喻迟笙,加上金主谣言的肆意传播,闹得腥风血雨。目前傅钦延在稳着媒体那边,还算没出什么大问题。
沈靳知沉默了几秒,指节搭在文件夹面上轻敲:“你这几天在百影多注意林深。”
周彦讶异了会:“不会吧,沈二你是在怀疑林深?”
伤口还有撕裂感,沈靳知语速放得很缓:“不是,只是我的直觉。”那天夜里他好像看到了林欣瑶,林欣瑶是林深的妹妹,林深不可能不帮忙。
周彦不再问了,这十几年来沈靳知的直觉一向很准,没出过什么差错:“好,我这几天多注意注意他。”
沈靳知嗯了声,随后又看起面前的文件。
休养了大半个月,需要他处理的文件也堆积成山,沈靳知简要地说了策划案的几点缺陷,让周彦拿回去改,周彦连连答应下来。
等待的时间太过枯燥,周彦又想起了刚刚没问完的话:“沈二,你到底和阿笙妹妹是什么情况?”
沈靳知翻页的动作一顿,他低眼盖上文件:“没什么。”
周彦还在问:“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和阿笙妹妹怎么样了?有和好的希望吗?”
周彦看得出来喻迟笙是在用心照顾沈靳知,可喻迟笙愿意来照顾沈靳知是不是说明一切都还来得及。
火场之前,周彦一直觉得沈靳知和喻迟笙之间没可能,可沈靳知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喻迟笙,喻迟笙不可能没有动摇。
沈靳知轻咳了声,把文件还给周彦:“没有。”
周彦明显不相信:“怎么可能?阿笙妹妹可是来照顾你了。”
沈靳知想笑,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他倒吸了口冷气,像是叹息:“那不是和好。”
在火场时,他一直让喻迟笙以后再说,那时候他没想过他能活下来,那个以后只不过让人留个念想。可真的有这个下次,他才想明白。即使有这个下次,他和喻迟笙的一切还是如常。
喻迟笙不爱他了,以后也不会了。
她照顾他,只是因为他受伤的原因是她。
如果病床上换一个人,喻迟笙也会这样做。
他和喻迟笙之间,终究有太多欲言又止。
沈靳知躺坐着病床上,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
周彦是有话就要问清楚的性子。
他干脆把文件放下,坐在床沿边上,苦口婆心地说:“沈二,你不能总和阿笙妹妹这样。要不你就放手吧,别耽误阿笙妹妹了。”
周彦意思很显然。如果没办法和好,现在的相处对两人来说都是煎熬,还不如趁早放下。这道理沈靳知何尝不懂,可经历生死后他还是执迷不悟。
他连死都不肯放手,那现在他要怎样做才能说服自己。
沈靳知承认自己太自私:“我做不到。”
他希望喻迟笙能在他身边存在,最好每天都能被他看到。
周彦摇摇头:“沈二,你太贪心了!”
沈靳知不作声了,他垂眼笑:“是啊,我好贪心。”
明明知道他不该多要一点,明明知道他只能得到那一点点。
在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太贪心了。
但如果可以,他还是会去那一场酒局遇上喻迟笙,还是会在台风天问喻迟笙会不会后悔。
如果可以的话......
病房门外响了几声敲门声,打断这诡异的沉默。
喻迟笙推门,站在病房门口:“周彦,你占用病人太多时间了。”
周彦因为喻迟笙公事公办的态度有点受伤:“阿笙妹妹,你会不会太见外了。”
喻迟笙的声音带有荔城独有的口音,连同强硬的语气都说得轻柔:“他需要休息。”
她穿了身黑色吊带长裙,款式简约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很衬她沉静的气质。
她独独站着就让人不由染上笑意。
沈靳知躺靠在病床上,看着喻迟笙和周彦争辩,觉得似曾相识。
周彦走后,喻迟笙才关门进来。
这几天下来,她严格控制沈靳知见外客的时间,到时间就毫不留情地赶人,倒有沈靳知身上的几分不近人情。
但喻迟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也是她的一部分。
她扶沈靳知躺下,甚至体贴地替他盖上被子:“你要多休息。”
他知道喻迟笙殷勤的样子是因为巴不得他快点好。
沈靳知有些无可奈何,从刚刚开始他就有些无可奈何:“真睡不着。一天到晚躺着,头晕。”
喻迟笙问:“那你想做点什么?”
这几天下来,她的确是太回避和沈靳知交流了。
而沈靳知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客客气气地接受她的照顾,这还是沈靳知第一次说自己闷。
沈靳知想了会:“我想看书。”
这样的要求似乎很难拒绝,喻迟笙去找病房有没有带来的书。
沈靳知看她找了一会也没收获,他体谅地说:“算了,没关系,你陪我说会话吧。”
沈靳知的声音寡淡,说起没关系也像是客套的礼仪,让人很过意不去。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开始了话题,只是两人心里都有些心结,说话也别扭。
喻迟笙拉了把椅子,坐在沈靳知面前:“你想听什么?”
沈靳知看她,笑意淡淡:“我也不知道。”
喻迟笙其实已经习惯了和沈靳知相处,也不再小心翼翼。
她想起刚刚她和周彦争辩时沈靳知的笑容总是有点在意。
沈靳知的笑总是淡淡的,不入眼底,可他真挚的笑她却也能辨认得出。
时隔好久,他们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但这话题明显有点冷场。
喻迟笙也不好为难沈靳知一个病人,她循着自己的记忆想了想沈靳知感兴趣的话题,最后作罢。
她和沈靳知之间还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一点也没有。
喻迟笙都奇怪,没有共同话题他们以前是怎么交流的。
她无奈地起身:“我还是给你找本书来吧。”
沈靳知却伸手拉住她,他摇摇头说:“不用。”
沈靳知没有用力,只是虚虚握住她的手腕,以免她离开。
他半闭着眼,像是有点疲惫。
喻迟笙下意识去看沈靳知拉她的手,他手臂上被大片的纱布包裹,显得有些隆重。
她还是不敢看底下的伤口,她深吸了气避开视线,不自然地说:“我还记得一点《基督山伯爵》的内容,我给你念念?”
这时候沈靳知勉强睁眼看她,语气依旧是客气的:“可以吗?”
喻迟笙点点头,小心翼翼把沈靳知的手摆正,重新坐下。
念之前,喻迟笙又给沈靳知打了一遍预防针:“我记得的部分不多。”
沈靳知闭眼嗯了声,说:“你念哪都可以。”
喻迟笙清清嗓子,正要出声。
门窗半开着,窗帘被风吹得翩跹,日光沿着缝隙透进来,径直照在沈靳知皮肤上,白得晃眼。
休养了大半个月,沈靳知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他眉眼优越,怎么看都出众,仔细看才知他眉间的小疤。
这样的时候,让喻迟笙想到很久以前。
喻迟笙突然想,他难得有这样不忙碌的时刻,来得及听她念一段不知从何而起的段落。
这世界绝大部分人渴望的东西,沈靳知都唾手可得,可他总是不太高兴,所以她总是想逗他开心,也去了解让他开心的事物。
他忙的时候,她总是一遍一遍去翻看他喜欢的那本《基督山伯爵》。
后来她离开他,第一次接触到了《基督山伯爵》的话剧,才真正地喜欢上这本书。
她忽地觉得有些可惜,顿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念:
“Lanaturehumainen’estpasfaitepourlajoie,elles’accrocheseulementàlasouffrance.”
喻迟笙带有荔城独有的腔调,一呼一吸皆空灵清润,仿佛在耳边喃喃自语。
病房大而空旷,只有风声在附和。
日光轻轻晃动,就像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可沈靳知不想问喻迟笙,他们能不能回得去。
他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只要喻迟笙在他身边存在。
是喻迟笙突然问起:“沈靳知,你刚刚在笑什么?”
沈靳知长睫轻颤,忽地睁眼去看她。
她杏眸干净,依旧是天真无邪的底色。
沈靳知忽地觉得《基督山伯爵》里头有句话很应景。
——因为你在这儿,所以笑了。
他只是庆幸她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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