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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荏苒之间


昨夜白娇在景木念故事的声音中睡着了,迷糊之中她感受到了连肆放轻的脚步在她身边驻足片刻,之后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白娇懒得睁开眼睛。

        要不就去一趟西屏,将天师揍个鼻青脸肿,至少让他在连肆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的。

        不行。

        白蛟,你又心软了。

        几番纠结之后变的睡不着了。

        白娇睁开眼睛,她看了看身上盖着景木的外衣,尾巴上盖着连肆的锦袍。

        “人的奇怪真是不变的。”半晌,她自言自语道。

        另一处,连肆表情沉重的看着景木,景木眼里只有满满的挑衅与蔑视。

        罢了,老祖宗做的丢脸事让他如今都抬不起头。

        “怎么办?”连肆问。

        景木等的就是他发问,“什么怎么办,现在要么你想办法弄清楚初代巫主身上有没有神蛟想要的东西,要么你去完成献祭。”

        “那你呢?”

        “我先辈又没有做错事,”景木说,带着些幸灾乐祸,“而且,存放历代巫主身躯的石洞,只有你能进去。”

        白娇再度闭上眼,没过多久,她又开始梦到过去的事。

        那时连御很久没来看她了,连祁也一点点的长大了,从躲在连御身后的小不点长成了敢跟她提要求的王族了。

        连御的岁数已经到了人类正常衰老的年纪,加上年少时落下的病让他已然像个暮年之人。

        白娇像以前那样,把尾巴尖塞进了连御的手心里,她期待的说,“连御,要摸摸尾巴。”

        连御已经很虚弱了,他听到白娇的声音,象征性的抚了抚白娇的尾巴,又陷入了睡眠。

        白娇不高兴的看了看他。

        忽的,她意识到连御要死了,像曾经离开她的那些朋友一样。

        白娇感受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草木会化为风陪伴在她身旁,妖怪会化为尘土凝固成守护的灵,而只有人,死了便是死了,不会再出现。

        至今她也没有明白当年那种陌生的情绪。

        去看看连御吧。

        毕竟她也有很久没见他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洞外遇到了望风的景木,她长尾一卷便将原本不肯进洞的景木捎上了。

        洞内正在偷偷辨认的连肆被吓了一跳,他看着猛虎下山跪姿落地的景木和没有表情的白娇,决定还是死前先快乐一把。

        “哟,神官,刚才还死活不进来呢?现在行礼也来不及了。”

        景木没搭茬,他望风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团银白色的云烟朝着这里冲来,他刚要通知里面的连肆。

        一眨眼,就见已经冲到了他面前的云烟里露出了神蛟的脸。

        二眨眼,他的目光与神蛟碰个正着,瞬息间他读出了神蛟眼里的意外。

        三眨眼,他感受到了腰上突然的缠绕以及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道将他拉进了洞穴。

        直至他被连肆嘲讽,不过几个眨眼,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不过白娇倒是没有太在意为什么两人会在这里,入目的冰墙更吸引她的目光。

        石洞里的温度很低,是为了存放在冰块不融化而专门寻的地方。

        墙里嵌着许多巨大的冰块,从外看,里面无一不冻着些人。

        白娇也很奇怪,她很久没来看过连御了,毕竟地方是她找的,人也是她冻的。

        只是数量不太对劲。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她问。

        景木解释道,“自从初代巫王连御使用冰葬之后,这个方式一直延续了下来。”

        白娇点点头,看着尽头还摆着几个空着的冰块,她回头问询,“连肆,这是你的吗?”

        景木噗嗤一声笑了。

        连肆不想回答,事实上以他的年岁考虑这些,也确实有些早了,“您认得哪个是连御巫主的吗?”

        白娇的目光粗略的扫过所有冰块,尽管很久没有来过,但她也能很快认出。

        “连御,给了我名字,”白娇看着正前方,虽然厚重的冰面不似当年那般清晰,随着时间推移,覆盖在冰面上的霜模糊了视线,但她能够感受到,里面那个头颈微微下垂,看不清样貌的人,是连御,“作为置换的报答,我在寻找一切让他延长生命的东西。”

        景木和连肆已经通过连御留下的手札了解了许多关于神蛟和巫主的故事,但从本人嘴里说出来,远比用文字记录来的要更直观更充满冷意。

        “这里太冷了。”她开口,但又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白娇的动作没有停下,她移开冰面上的手,低头看了看被冻的通红的掌心。

        畏惧寒冷的天性让她攥了攥手。

        忽的,白娇笑了笑。

        她问,“你们说,连御会觉得冷吗?”

        连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不知道是否该回答,此刻的白娇明显进入了她自己的世界里。

        带着一种他和景木都没办法触碰的回忆。

        孤独,和清醒。

        还有一些无力抵抗的无所谓。

        “但我没办法让他得到永生,”她伸出手,指尖随着冰面上映照的痕迹逐渐向上,仿佛这样就能够触碰到冰里的人,“所以在他将死之时,我只好把他放进冰里,延长时间。”

        所以您是在先祖将死未死的时候直接把人摁在了冰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白娇露出了少见的羞涩,“为了找这冰我花了很多时间,不过还好,赶上了。”

        好什么好。

        简直糟透了。

        这条蛟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肆很难想象在人生的终点他不是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安详离开,而是拖着半死不死的身子被在寒冷逼仄的冰里走马观花般的回顾自己的一生。

        一旁的景木干脆闭目装死。

        太尴尬了。

        如果还有比带着人家后人挖自家祖坟被人发现还尴尬的事情,一定就是这位发现者还是当年亲力亲为将先祖埋进去的人。

        等等——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景木睁开眼,“您是说,连御巫主还?”

        白娇收回手,揶揄道,“怎么可能。就算是妖,也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刻。”

        “你们来这里要找什么?”似乎是从冗长的回忆中走了出来,白娇问,“不会是找连御谈心吧。”

        连肆听出白娇有些不高兴,他干脆破罐破摔,“找您当年寄放在连御巫主身上的东西。”

        白娇歪了歪头,她下意识的露出了尖锐的牙齿,“正好,我也要拿回护心鳞。”

        说罢白娇开始指挥景木,“神官,要麻烦你啦。”

        景木被使唤着去找东西了,连肆眼力十足,他自告奋勇,“我去监督他。”

        终于,这里只剩白娇一个。

        她沉默的看着冰块,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伸出手,小心的穿透了厚重的冰面。

        她拿回了存在连御胸口的护心鳞,鳞片还是当年她从身上硬拔下来的样子,闪着光。

        景木和连肆在外面吹足了夜风才敢往回走,一路上还在互相说着对方的不是。

        再后来两人相顾无言,景木找到了雪树的种子交给连肆,他依旧选择在洞口望风。

        白娇用这些种子填进了冰面的破损,“连御,我走啦。”

        “神蛟大人,”连肆问,“您会觉得冒犯么?”

        白娇好奇,她问,“连御已经死去。而你是才连御的后人,你都不生气,我生气做什么?”

        连肆苦恼,他总觉得他们两说的是两件事。

        白娇想起了前些日子里看的流行绘本里妖族食人的桥段,她蹙了蹙眉,“我说过,人很臭,我非诸怀之流,对人肉没有兴趣。”

        “不不不,”连肆连忙摆手,“按照人类惯例,对喜欢的物件舍不得的话,是要留在身边的。”

        白娇点点头,恍然大悟,“所以你邀我住在南荒王城,是舍不得我吗?”

        连肆又答不上来了。

        妈的,把自己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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