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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狼共舞下 第十四章 黑白之路


安以风不记得是谁说过,恋爱中的女人总会小鸟依人,有事没事就缠着男人爱来爱去没完没了。刚练完拳的安以风暗自叹息,他遇到了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

昨天她说“能爱一天就爱一天”的款款深情,把他感动得差点儿拉着她去登记结婚。

没想到,恋爱开始的第一天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过了大半,她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

安以风总算按捺不住,靠在拳台的护栏上拿起电话打给她。

“忙什么呢?”

“案子。”她在电话里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简洁。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晚饭。”

“没有。”

“那你忙吧,我没事了。”她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令他有些烦躁。

他刚要挂电话,忽然听见司徒淳小声说了一句:“我很想你……但我真的很忙。”

“噢!”他脸上的烦躁瞬间变成浓浓的笑意,声音也变得柔软,“那你忙完再联络吧。”

“拜。”

“拜拜!”安以风挂了电话,刚才打拳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都充满了用不尽的力量。

站在他对面的韩濯晨合上显示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手机,丢在一边,淡淡地问:“是那个女警?”

“是!”

“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杀杀人、放放火,别跟那个女警纠缠不清。”

听到韩濯晨的话,安以风气得吐血:“我又不是强盗,干吗没事就去杀人放火?”

“你不是吗?”韩濯晨反问。

安以风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有太大的区别。算了,反正他心情好,满脑子只想着和司徒淳昨晚的甜蜜,也懒得理会韩濯晨的嘲弄。

韩濯晨见安以风脸上的笑意居然都带着甜甜的感觉,显然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不禁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么着迷?”韩濯晨问道。

“她……”提起司徒淳,安以风又想起昨晚,脸上的笑意更甜蜜了,“晨哥,你猜她昨天和我说什么?”

韩濯晨当然猜不到,也懒得猜,直接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不要结果,也不要承诺,爱过我,她不后悔……”

“哦!”

韩濯晨紧锁着眉头看着眼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兄弟。他很想提醒安以风,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甜言蜜语”,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是会想跟他长相厮守,是不论天涯海角,不论生老病死,都永不分离的。

不要结果,不要承诺,只要昙花一现的美好,那不是真正的爱情,那只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韩濯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转身面对安以风,问他:“昨天你要卓耀的电话号码,是给她要的吧?”

“嗯。”

韩濯晨点点头。他果然没有猜错,司徒淳接近安以风的目的并不单纯。其实,当韩濯晨听说安以风喜欢上一个女警后,他就第一时间去查了司徒淳。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性格,也知道她来到望山区是因为她的哥哥司徒哲。警方查出司徒哲的死与崎野的卓耀脱不了干系,她来望山区就是想找到卓耀杀死司徒哲的证据。

霍东死了之后,韩濯晨也得到了最新的任务,就是调查卓耀。

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卓耀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查到了一些线索,也知道了卓耀的为人。卓耀心狠手辣,一旦安以风跟司徒淳牵扯不清,必定会惹怒卓耀。

以安以风的性格,怕是以后都不会有清静的日子过了。

想到后果,韩濯晨不得不再劝安以风,虽然他知道,有些事劝也没用:“风,女人的话不能信。她摆明了就是在利用你。”

“她对我是真心的,我能感觉得到……”

“真心?真心不是说的,是做的。她能为你辞职,能跟着你过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吗?”

韩濯晨的这句话正好刺到了安以风的痛处。安以风再也笑不出来,拿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

是啊!她若真的爱他,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她为什么不嫁给他?

韩濯晨又说:“我收到消息,新任警务处处长要彻底整顿这个区,最近又有一批特警调到这儿来。司徒淳这个女人背景很复杂,她和你在一起目的绝不单纯,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是吗?”安以风靠在围栏上,沉思良久,才说,“不管她和我在一起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在乎。”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想让她对我笑,我想她和我说话,我想抱她、吻她、跟她上床……只要她愿意,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你……”韩濯晨无奈地靠在他身边坐下来,叹道,“你为什么这么爱她?”

“因为她是个好女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女人。”

“我最先遇到了她!”

韩濯晨又问:“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把你送上法庭的人是她?

到时候你会怎么想?”

“我死有余辜!”

“我看也是。”韩濯晨将手里的毛巾丢在他的脸上,“兄弟一场,你死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口最好的棺材。”

“谢了!”

安以风看着韩濯晨穿上衣服,跳下拳台,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也承认自己简直白痴到了一定境界。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一大早韩濯晨打电话给安以风,莫名其妙地开口就问:“女人的心是不是都是石头做的?”

他睡得正迷糊,随口说:“不是,只有你女人的心是!”

“你要改口叫大嫂,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他顿时睡意全无,忍住挂电话的冲动,大声说:“你想死就直接从二十楼跳下去,何必搂着个定时炸弹睡觉?”

“我下午会请律师把我名下的财产算一下,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我的财产一半转到你名下,另一半留给她。”电话那头的韩濯晨静默一会儿,接着说,“风,不管我是怎么死的,你都别替我报仇,我死有余辜。”

“兄弟一场,你死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口最好的棺材。”

“谢谢!”

那时候,安以风终于明白,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会疯狂得无可救药。

晚上九点多,安以风正在吵闹的夜总会看着桌上怎么都不响的电话,百无聊赖地喝着啤酒。他身边的几个兄弟忽然兴致勃勃地望向门口,口沫横飞地讨论起来。

“以前好像没见过……”

“是没见过,这女的身材真不错!”

“脸蛋也好看。”

“气质也不错……”

安以风顺着他们的视线随意瞥了一眼吧台,有个男人正讪讪地离开。他眯起眼细看,一道曲线玲珑的背影闯入了视线。

比起这里其他女人的装束,她的黑色无袖连衣裙并不算暴露,仅仅露出略显骨感的香肩,纤长的手臂和小腿。她也没有那种夸张的前突后翘,但她修长匀称的曲线充分显示出女人应有的美感,而不是肉感。

她接过酒保递上的鸡尾酒,浅浅地喝了一口,仰头时,长长的卷发轻灵地舞动,越发衬托着黑裙下不盈一握的细腰。

安以风欣赏完毕,收回视线。他身边的男人凑过来,谄媚地问道:“风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喜欢不?我叫她过来陪你喝酒?”

安以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耐烦地说:“我没空,你没看出我很忙吗?”

他的手下一脸疑惑地看看其他人,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完全没看出来”的迷茫表情。

这足以证明他有多无聊!

男人们在一起,玩牌总是最刺激、最有乐趣的排遣寂寞的方式。

他的几个手下今天赌博的方式别出心裁,赌的是哪个男人能获得美女的青睐,庄家赔率一赔五。

“这个男人肯定不行,我下二百块好了。”

“我赌一百!”

“我赌五十……”

安以风抬眼看向吧台,想知道结果如何。刚巧那个女人扭动了一下身体,高脚凳转了一个角度,她用清澈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每个男人,如同在寻找猎物。

暗淡的光线下,他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脸比一般的女人小一点儿,配上小巧的鼻子和丰盈的唇出奇地协调。她不是那种大眼睛的美女,但她的眉眼在淡黄色的眼影下流露出一种柔媚,越看越有味道。

很快,她的视线移到他的位置,在与他的视线交会后,稍稍停滞了一下。

她柔媚的眼里闪动着欲语还休的引诱,涂着淡金色唇彩的唇牵动一下,溢出朦胧笑意。

她半垂下脸,转过身时,扬起的卷发一下卷去了他的魂。

“这女人……”

安以风丢下一句没说完的话,在身边一群男人惊呆的目光中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走向吧台。

他身后的几个男人无比兴奋地开始疯狂叫嚷。

“我赌两千!”

“我赌五千。”

“我下注一万……”

安以风走到吧台,把刚刚坐在她身边的男人赶走,又把高脚凳移到离她近得不能再近的位置,坐上去。

他刚坐稳,一阵幽香就从她身上飘来,似花香又说不出是哪种花,那清淡又醉人的香气,闻着就让男人神魂颠倒。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伸手搂住司徒淳的纤腰,脸贴在她的香肩上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

“我真是爱死你了。”

她象征性地躲了躲,娇笑着看向他。

“你是来找我的?”他问。

“不是,昨天十二点左右有个女孩在这附近被人奸杀,我来看看能不能遇到可疑的人。”

“发现目标了吗?”

她很认真地点头:“就你像。”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她半敞的领口里深深的乳沟清晰可见。

“你穿成这个样子,正人君子都让你引诱得想犯罪了。”

“安以风,你要是正人君子,这个世界就没有流氓了。”

他侧身在她耳边说:“要不……明天我让人帮你把那个人找出来?你今晚就别浪费时间了……”

她装作没听懂他的暗示,很认真地问:“你知道是谁?”

“我的手下天天在这儿混,查这种事还不简单。”

“你果然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线人。”

“那还用说!对了,昨天给你的电话号码你查了吗?”

“查了,两个警司涉嫌其中,廉政公署明天就会来彻查这件事。”

“办事效率这么高,不像你们警察的作风。”

“我有快捷的方式可以走。”

“快捷方式?”

“是因为……”她将视线移到面前七色的鸡尾酒上,长长的睫毛轻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他能理解她的为难,毕竟他们的立场很尴尬,有太多话题都是敏感的。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说:“美女,能不能赏脸让我请你吃顿夜宵?”

司徒淳抬起脸,眼中溢满感动:“不能!我晚饭还没吃。”

“那就先吃晚饭,再吃夜宵。”

他站起来,她紧跟着起身挽住他的手臂,像个小女人一样依偎在他身边,说:“我坚决不吃方便面。”

“那你想吃什么?”

她连一秒都没迟疑:“我知道一家日本料理很好,单间很幽静……”

“好!”安以风走了两步,忽然站住脚恍悟般垂首看看她略显浓艳的装扮,“你确定你是来查案的,而不是来找我请你吃晚饭的?”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确定!”

他搂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环在臂弯里。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很温柔,却用冷硬把柔情护住;很聪明,却用木讷把聪慧掩饰起来。

她不会对他要求什么,却能猜到他想要什么。

她明明为他做了很多事,却不会说出口。

所以,他对她的爱,每过一天就多一点儿……日料店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有意化了浓妆的她再也看不出女警的模样,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相拥走在匆忙回家的行人中间,向料理店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没办法,恋爱中的男女就是连一起轧马路这么无聊的事都觉得甜蜜。

“等一下!”司徒淳拉住安以风,扯着他的手臂跑进一间便利店,仰头看着里面的电视机。

电视上播的是一个警界的高级官员接受采访的录像,他高谈阔论,说着要如何集中警力打击黑社会,维护社会治安。

安以风不屑地撇嘴,他最受不了这种把实现不了的诺言说得天花乱坠的高官。

他转头看见身边的司徒淳正聚精会神且一脸敬重崇拜地盯着电视,更是不爽,忍不住愤然地喃喃自语:“真烦人,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的女儿玩够了,再甩——”

他话还没说完,司徒淳猛地抬腿,用膝盖狠狠地撞向他的下腹。

他捂着剧痛的下腹,大声抗议:“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野蛮!”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吃醋啦?”他笑着搂住她的腰,吻吻她的脸,“我就是说说,你放心,我安以风一定对你忠贞不贰。”

“男人的誓言就是一时的失言!或许你对我的激情很快就会消退,或许我们会发现彼此不合适,然后坦然地分手,彼此毫无牵挂……”

“或许你会把我抓进监狱,又或许你会辞职跟着我。”

“不管我们的结果如何,安以风,我希望你能遇到真正适合你的女人,好好珍惜她。”

“小淳。”他抱着她,真想把她揉进身体,确保她不会离开他,“你能不能辞职跟着我?”

她沉默了。安以风看着她闪烁的目光,再想起韩濯晨的话,心头的滋味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我们在一起才一天,就算你敢许下一生的承诺,我也不敢接受。”司徒淳对他温柔地笑笑,用纤细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唇,“安以风,我辞了职跟着你,你就要对我负一辈子责任——”

“如果我愿意负责呢?”

“我们都还年轻。”她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电视机,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饿了,我们去吃日料吧。”

安以风没再说话,沉默着向前走。

司徒淳追上他,挽住他的手臂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心胸狭隘的男人吗?”他语气明显不好,脚步越走越快。

“我们能见一次面不容易,过一分钟就少一分钟……”

安以风骤然停住脚步,伸手揽住司徒淳的肩膀,旁若无人地吻上她的唇。

他们能在一起真的不容易,吻一次少一次。

司徒淳选的日料店非常清幽,和式风格的隔间不大,但很精致。

隔间一面是画满樱花图案的和式拉门,另一面是一扇小窗,垂着的白色帘子被卷起,刚好可以看见外面公园的碧湖。时值六月,一汪碧水间,莲花正盛,清香悠远。

屋内,青白色的榻榻米一尘不染,正中摆着一张只容两个人对坐的楠木小桌。

他们刚在桌前坐稳,女服务生便恭谨地端着餐具进门,一样一样地小心摆上,她将精雕细琢的紫砂壶摆在桌上,乌龙茶独有的香气溢出。

安以风好奇地看了看桌上考究的餐具,问对面的司徒淳:“你经常来这里?”

她点了点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的确比夜总会有情调。”安以风又看看四周的陈设,不解地问,“你们警察一个月薪水那么少,消费层次怎么这么高?”

司徒淳闻言合上菜单,尴尬地看着他:“如果你不习惯,我们换个地方吧。”

“我没说不习惯……”安以风立刻会意,笑着对她眨眨眼睛,“你不会怕我付不起账吧?”

“我吃什么都无所谓。”

“你放心,你天天来这儿吃我都请得起。”安以风顿了顿,环顾了一下房间。

他对警察的收入了解一些,一个这么年轻的女警,工作时间不会太长,怎么会经常来这么高级的料理店消费?

除非有人请她。

“以前谁经常请你来这里?”他忍不住醋意问道。

“我……”司徒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爸爸。”

“哦。”他几乎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一向不爱过问别人的家事,没再多问。但司徒淳似乎有意表明自己的诚意,很坦白地告诉他:“我妈妈几年前病逝了,哥哥也因为意外死了。我爸爸很疼我,总会给我最优越的生活条件。”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他问。

她犹豫一下,说:“警察。”

“噢!他如果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打折你的腿?”

司徒淳看看他,笑了:“他不会,他舍不得。但他一定会打折你的腿。”

“不是吧?他到底是警察还是黑社会老大啊?”

“怕了?”

“怕?小淳……我死了都要爱你!”

她低头喝茶,笑意在她的嘴角蔓延。

那是安以风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料理香而不腻,清而不淡,就像司徒淳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默默地把每一道菜名都记在心里。

吃完料理,安以风的手缓缓穿过桌子上的残羹,悄悄地抚摸着她的手指问:“一会儿去哪儿?”

“不是吃宵夜吗?”

安以风满眼期待地问:“想吃什么?”

“你决定吧。”

“去你家吃泡面好不好?”

司徒淳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说了由你决定。”

“那别喝茶了,走吧。”安以风的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电话,是韩濯晨。

“晨哥,有事吗?”他问的时候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有事。

“雷哥让你找的人我找到了。刚刚有人看见他带了个女人进了粤华酒店,房间号是1129。”

“消息准吗?”

“准确!我的人已经在酒店外面了,随时可以动手。”

他们要找的人叫枪仔,身手好,人也狡猾。以前有人雇他杀雷让,他差一点儿就得手了,幸亏韩濯晨替雷让挡了一枪。后来,雷让查出是他做的,就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砍了一双手。安以风找了他大半年,今天终于有了他的消息,安以风当然不能不去。

“你不方便吗?”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平静地说,“我过去处理。”

“不用。”安以风知道这个枪仔是职业杀手,身手非常好,韩濯晨未必是他的对手,“我刚好在附近,现在就过去。”

“我派人在酒店门口接应你。”

“我十分钟后到!”

安以风挂断电话,对低头喝茶的司徒淳说:“我有点儿要紧的事,你能不能在这里等我?”

她淡淡地问:“能不能不去?”

“我半小时后就回来。”

她续了一杯茶,没再说话。

十分钟后,安以风准时走进酒店,在韩濯晨手下的掩护下,从阳台的窗户跳进了1129房间。他没想到,他想找的人躺在血泊里,身上被人捅了几十刀,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他走近尸体,仔细确认了一下,死的人确实就是他要找的枪仔。

安以风清楚地记得,武侠小说里有个大侠这样说过:你没被人杀过,不会了解被杀的痛苦。他一直觉得被杀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杀。

安以风自从进入雷氏集团,噩梦里总会反复出现一个场景:一个垂死的人痛苦地扯着他的衣服,震耳的求饶声凄厉而惊悚,那双努力睁大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与哀求。血溅满他白色的T恤,红得骇人。

他拼命地推那将死的人,那人的手怎么也不松开,他白色的T恤被撕破了,上面还残留着血色的指痕。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无力。

突然,那个将死的人拿出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刺进他的胸口,每一下都刺得很深、很痛……

他在剧痛中惊醒,醒来后,依稀还能嗅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好长一段时间,他反复陷入杀人和被杀的幻觉里,反复地洗着身上血腥的味道。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一听见警笛声,他就有种即将深陷牢狱的恐惧感。

他喜欢上黑色的皮夹克,就是因为人的血染不红黑色,将死之人的手也没办法抓住他光滑的夹克,最重要的是,浓重的牛皮味道能掩盖血的腥味。

恰如现在,他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味。他可以若无其事地去见他想见的女人,去拥抱那温暖柔软的身体,享受地闻闻她身上甜蜜的香气……

想起她纯净无瑕的美丽,他再也抑制不住对她的渴望,加快脚步走出酒店后门,跑向接应他的车。

然后,安以风见到了司徒淳,在他最想念她、最想要她的时候……黑色的裙子勾勒出司徒淳诱人的身体,凌乱的卷发不遗余力地在挑逗着他的激情,她冷酷无情的脸彻底将他推入无间地狱。他真的很渴望拥抱她,对她说一句:“我爱你!从不后悔。”假如司徒淳手里的枪没有对准他的眉心,并且义正词严地警告他:“安以风,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他笑着伸出双手,冰冷的手铐锁紧他的双腕。那手铐仿佛是万年寒冰打造的,贴在皮肤上,冰冷得让他完全失去了知觉。面对眼前一脸冰冷的司徒淳,他什么都不想解释,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没用。

她是警察,而他是罪犯,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真爱,她只不过是想找机会抓他而已,他是不是冤枉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将他人赃并获。

这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毕竟“我爱你”三个字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好在韩濯晨提醒过他,他也深思熟虑过。他知道自己终究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只是迟早而已。所以,尽管他有被欺骗、被愚弄、被伤害和陷入无底深渊的感觉,他还可以冷静地面对,不至于愤怒到发疯。他只是有些遗憾而已,遗憾这场甜蜜的梦太短暂,他还来不及细品,美梦就结束了。

“转过身。”司徒淳冷冷地说道。

他麻木地转过去。如果可以,他挺想给韩濯晨打个电话,问问韩濯晨给他买棺材了没,不超过一百万的他绝对不要!

她从他的腰间搜到枪,抽走。

他知道自己应该逃走,只要他出其不意地转身,抓住她的手腕,抬脚踢向她的小腿,再用手铐将她砸昏,就可以拿着枪逃走。

以他的身手,他成功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但他没有,因为他……他累了,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走!”

他感到冰冷的枪口顶了一下他的后腰,明白了她的意思,迈着僵直的腿走向不远处的街道。

他们刚走到街上,一辆黑色的车冲过来停在他的身侧,几个人冲下车。安以风认识他们,他们都是韩濯晨的手下。

司徒淳见状,立刻将手上的枪指向他的后脑,沉声警告想要冲过来的人:“退后!”

韩濯晨的手下看向安以风,安以风对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相视一眼,迟疑一下,打开车门刚要上车,司徒淳突然说:“把车留下。”

几个人又看看安以风,见他点头,立刻弃车撤离现场。

“上车!”司徒淳用枪顶了顶安以风的后腰,指了指副驾驶座的位置。等安以风坐进去,她才坐进驾驶室,目不斜视地开车。

安以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夜幕下的城市。

窗外的风景和昨夜一样美,七色的光在眼前连成光束,如同闪烁在黑夜的彩虹!

他清楚地记得,昨夜在巴士上她问过他:“你最喜欢什么东西?”

“一个特俗的东西,彩虹!”

“为什么?”

“因为它出现在雨后,洁净、清高,它出现的时候天最蓝,阳光最柔和……”

她在他怀中仰起脸,凝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我捡到你钱包的那天,恰好是雨后。”

“是的,我看见了彩虹,很美……”

那日,碧蓝的天,和煦的光,他期待的彩虹没出现,却出现了一个和彩虹一样洁净的女孩,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世界。她甜笑着靠在他的怀里,用手指着窗外的霓虹灯说:“这像不像彩虹?彩虹不是只属于阳光。”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的黑眸里荡漾着七彩的光。他痴迷地吻着她的眼睛,以为自己找到了属于他的彩虹,属于黑夜的彩虹。

没想到,有些东西得到很难,失去却那么容易......

她也属于天空和光明,甚至比彩虹还可望不可即,就连欣赏都是一种奢望,都是致命的。

爱情,没试过不知道,试过他才明白——太有趣了!

昨夜,她穿着警服靠在他怀里,热情地说着爱他。

今夜,她穿着性感的裙子坐在他旁边,冷漠地送他去警局。

司徒淳在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紧急刹车,没有系安全带又处于神游状态的安以风无可避免地撞到了胸口。内伤加外伤,痛在一个位置加剧。

安以风彻底怒了,对着紧盯着前方的司徒淳大吼:“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她还望着前方,脸很苍白,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握着方向盘的纤细手指在不停地颤抖……

他忽然开始心疼她,用被铐着的双手帮她把无意中咬住的发丝拉开,轻轻地摸了摸她唇上的齿痕。

她没有躲避,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绿灯亮了也没有动。

时间在流逝,星辰在轮转……

他原本已经冷了的心忽然又炽热了。

他轻轻地问道:“你爱过我吗?”

“有意义吗?你十分钟前刚杀了人,你抚摸着我的手指上都是血腥和罪恶……”

他嘲弄地笑着,用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司徒淳。她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虽然司徒淳打这个耳光用了全力,但是他丝毫不觉得疼。因为他明白,司徒淳不是冲动的人,无论她的情绪再怎么失控,都不会去打一个“犯罪嫌疑人”,所以,这个耳光是一个女人在打一个让她彻底失望的男人,而不是一个警察在打一个罪犯……所以,在她的眼中,他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至少不只是罪犯。

他忽然明白了——她是爱他的。她希望他是个能让她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能让她爱得无怨无悔。可他是个死有余辜的坏人,他连跟她约会时都能抽空去一趟杀人现场。

“对不起。”当这三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时,他真想嘲笑一下这个世界。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她不问缘由就认定他杀了人,要把他送进监狱,说对不起的人却是他。

她偏偏还是一副“说对不起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你”的表情。

他双手抱住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刚要哄她,后面的车已经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打散了他们最后的浪漫!

司徒淳挥开他的手,脚胡乱地踩着下面的踏板。

“这是什么破车!”她低咒,手在方向盘上狠狠地砸着,车子还是一动不动。

为了这台韩濯晨新买的越野车,安以风不得不提醒她:“你踩的是刹车。”

他的话刚说完,她猛地踩了一下油门,车子一个前冲,他很不幸地又撞痛了肩膀,总算换了个位置疼。

他无奈地拉过安全带系上——不然他还没到警察局就没命了。

在离警察局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司徒淳将车停在路边的一个喷水池边。

她说:“这个世界是有法制的。”

他反问:“法制在哪儿?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这次她是真的被气到了忍耐的极限,对他大吼,“安以风,你除了打打杀杀,到底懂不懂一点儿道理?”

“道理?!我们不讲道理,我们只有规矩!以牙还牙,这就是我们的规矩。”

“你杀我,我杀你,这是没有尽头的报复!你是不是就想这么一辈子盲目地打打杀杀?”

“不是。”他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认真面对她,“总有一天,我安以风会掌控所有的帮会,所有帮会的人都要听我的。到那时,我就再也不用杀人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被他的野心吓得说不出话。她看了他很久,发现他真正令女人痴迷的不是他的玩世不恭,而是他收起放荡不羁后的真挚。

安以风说:“我们的世界也有规则,也有感情。现在乱成一团是因为帮派之间为了地盘和势力明争暗斗、四分五裂。如果所有的地盘都归我管,就不会有争斗,不会有仇杀。”

“你不可能做得到。”

“我能——”

“你斗得过崎野吗?”司徒淳打断他的话,“崎野在X市纵横四十年,势力根深蒂固,你根本斗不过他们。”

“你错了!我根本不需要跟他们斗。虽然崎野现在没人敢惹,但是崎野其实已经快垮了。卓九这几年什么事都不管,由着儿子卓耀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崎野的几个老头子早就有怨言了,只是碍于卓九的面子不吭声罢了。而且,崎野有几个人不服卓耀,总想找机会把他扳倒。”

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并不是他深情款款地说“我爱你”

的时候,而是他谈论梦想并执着于梦想的时候。此刻安以风本就俊美的五官因自信而光彩照人。

“只要卓九一死,崎野必定会为了争老大的位置而内乱,如果我没料错,其中会有人跟雷氏通气,寻求我们的支持……到那个时候,格局就会改变……”

“你……”司徒淳惊慌地看着他,“你不会想杀卓九吧?”

安以风毫不避讳地说道:“不必我动手,想杀他的人太多了。”

“安以风,你不能一错再错。”司徒淳握紧方向盘,雪白的十指在黑色的皮制饰面上扭曲,“你别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警察,还有有组织罪案调查科。潮东会当年何等风光,那些管事的人哪个有好下场?如果下一个是崎野,你觉得雷氏躲得过吗?”

“我躲不躲得过,是我的命!你觉得我坐牢能改变什么?你能把爱你的男人送进监狱,你以为你能把帮会的人都送进监狱?你能彻底肃清帮派?司徒淳,我告诉你,你不能!这个世界有不同的人存在,有挥金如土的富人,有为三餐奔波的穷人,也会有罪恶,有帮派。好人还是坏人,不是表面上看见的样子,对与错,是与非,谁又能真正分得清?”

“那要警察有什么用?!”

“警察是保护那些遵纪守法的好人,惩治那些小奸小恶之徒的,对于那些大奸大恶之人,只能靠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你!”

安以风靠在椅背上,透过车顶的天窗望着昏暗的星空。

水珠从空中坠下,点缀着色彩缤纷的灯光。

很美,像那种真爱的眼泪。

他很想看见她为他流泪,哪怕一滴,证明她爱着他,就够了。

可他从未看见过……

许久,安以风的语气平缓下来:“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罪有应得。

其实,你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不会了解那种悔和恨。

我发过誓,我不仅仅要为他们报仇,我还要在帮会建立真正的规矩,终止这种无谓的火并和仇杀。”

“我了解。三年前,我哥哥失踪……”司徒淳同样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和他看向同一片狭小的天空。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会告诉我:不要哭,不许哭!

所以,得到他失踪的消息,我爸爸抱着他的照片哭了一个晚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因为我答应过他不会哭,我哭了,他会失望!”

“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她摇摇头,闭上眼睛:“我从小就爱骂他讨厌,时常为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小事打他!有时候发脾气,我还会任性地责怪他抢走了爸爸全部的爱,埋怨他让我所有的好朋友都迷恋他。对我的不可理喻,他总是淡然地微笑,抱着我,哄着我:‘小淳,哥哥最疼你,哥哥只疼你!’其实,我很喜欢他,在我眼里他太优秀,太完美……“他失踪以后,我不顾爸爸反对,退学去特警学校受训。我下定决心要和他一样做个最出色的警察,我要找到他!”

“所以你来了这个区……”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调来这个最危险的地区,为什么要用一双明明很瘦弱的肩膀倔强地承受那么多艰难。

“我调来这个区,就是为了把杀害他的人绳之以法。”

“你查出是谁了吗?”安以风问。

“他的死可能与崎野有关……”

“肯定是卓耀那个畜生做的!”

“可我找不到证据。”

“找什么证据!我帮你做了他。”

她摇头:“你不要为我做傻事。”

安以风的心在她的拒绝中消融,他将戴着手铐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给我两个小时,我帮你做了他。”

“你……”

司徒淳看着他,目光变得越来越迷离:“如果你做了帮会的老大,你会怎么做?”

“不管什么争端和矛盾都不能私下解决,要谈判就在我面前……我就是法官,我说的话就是法律!”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安以风看看手上的手铐,坦然地点头:“幻想,至少比那些每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什么都不想的帮会混混儿强。”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口才很好?”

“小淳,我也会讲道理……但我只会跟听得懂的人讲!”

“对不起!”她启动车子,继续开向警察局,“我听不懂!”

他知道她听得懂。他是用心在说话,用心听的人一定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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