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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岐险险踏进门槛的脚又收回来,话未尽,咻一声尖啸,有什么东西自背后剖开气流,极速飞来。

        “当心!”

        徐迟厉声提醒。

        凭借杰出的运动神经,周岐闻言下意识侧头,淬着寒光的箭镞贴着耳廓飞过,笃地一声没入门板,尾羽震颤不止。

        周岐一抹被冻得冰凉的耳朵,指腹意外传来湿热的触感,他长眼一眯,随即伸手将徐迟扯到身后,叫嚣起来:“哪个没长眼睛的孙子偷偷藏起来暗箭伤人?”

        四下里先是静了一阵,接着陆续亮起明灭火把,“呼喝、呼喝、呼喝”,有节奏的人声如劳作时高喊的号子,由轻及重,夹杂沉闷密集的鼓点,声势浩大。

        徐迟卸下背后的猎枪,单手拄在地上,另一只手拽了拽周岐的衣袖,说:“是那些土著民。”

        “瞎子也猜到了。”周岐浑身迸发出凛冽敌意,腰背微微弓起,强健的腿部肌肉收紧,整个人拉好了临战姿态,如一头随时准备反扑的恶狼,现在这头狼杀气腾腾的眼睛里仍充满疑惑,“但我不明白,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是,也不是。”徐迟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抹除通关者的记忆,把他们转化成无知土著民的,不是规则,是萨满。”

        “萨满……”周岐讶异,音量陡地放大,“你说老休斯?”

        “之前你曾说我们四人能集体逃过转化可能是因为我们较他人特殊,思来想去,我想大概率是因为我们就住在老休斯的屋子里。我猜萨满想成功实施转化,需要被转化的对象乖乖待在他们建造的石屋里,这石屋一早便准备好,其中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机关。现在能确定的是,出于某种原因,这种转化秘术并不十拿九稳,所以老休斯不敢冒险在他的屋子里实施,怕把自己也搭进去,由此只能先放我们一马。”徐迟语速很快,说得很急,仿佛背后有人在催赶他,“仔细想想,不同于那位骁勇善战的武萨满,老休斯年老体弱,战斗力基本为零,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却坐享全村最优资源,甚至拥有村里仅有的两把猎枪,全村人也对其言听计从,从老到幼,无半分忤逆,很奇怪不是吗?我们早就该怀疑他了。”

        但对方演技高超,多疑如徐迟,也防不胜防。

        周岐两道剑眉拢作山丘:“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铲除任何威胁因素,捍卫领导地位罢了。”徐迟闭上眼睛,又睁开,“这是人的天性。”

        山坡上,高亢的号角声吹响,一声令下,疾风骤雨般的流矢漫天乱射而来。

        徐迟一挥枪杆,挡开两三根箭,发现这些箭的准头差得很,力气也不够,噱头大于实际杀伤力,顿时了然。

        “他们是想把我们逼进石屋!”

        “他想老子进老子就进?呸!偏不让他们如意!”

        周岐骂骂咧咧地问候了老休斯的十八代祖宗,单手猛地发力,拆下小石屋的门板,当盾牌举在跟前,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掩护着徐迟,竟不退反进,迎难而上。

        没彻底搞清楚转化真相之前,徐迟也不敢贸然开枪射杀土著民,怕前脚弄死一个,后脚就有一个通关者被转化,等于间接谋杀。被逼到不得不开枪时,他也只瞄准了四肢关节等一系列只会使人丧失行动力但于性命无碍的位置。这样一来,夜间可视范围本来很窄,加上限制重重,枪械很难真正发挥出实力。

        到后来,徐迟索性弃了枪,抽出腰刀。周岐防左翼,他便守右侧,两人组成铜墙铁壁,无坚不摧,一时间竟也能在箭雨中安保无虞。

        双方僵持不下。

        周岐徐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攻上山坡,对方也似乎忌惮二人武力,不太敢近身肉搏,只敢放箭远攻。

        最终不知道对方是把箭射完了还是怎么着,攻击突然就停止了。

        周岐放下被插成刺猬的门板,抻了抻酸痛的胳膊,亮开嗓子喊话:“休斯!躲着藏着充什么缩头乌龟王八蛋?有本事出来,好话歹话都放台面儿上说清楚,让我周某死也好死个明白!”

        徐迟在他身旁喘着气,知道周岐这是在故意拿话激人,敌暗我明,扛得片刻全是侥幸,必须让对方主动现身。他的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发亮,紧盯方才传出号角声的方位。

        那里齐腰的灌木丛里蹲着几个人影,周岐喊完,三人现身出来,缓缓走下雪坡。两高一瘦,先后而行,最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脚下打滑摔了一跤,直接抱头滚了下来,那一头似绿非蓝的头发在雪光映衬下十分具有辨识度。

        ——是冷湫!

        周岐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瞬间就变了,隐而不发的怒气层层叠叠兜头压下,压迫着人的神经,徐迟手指在刀柄上神经质地弹了弹,亮白刀身映出他俊美肃杀的面容。周岐呼吸一窒。

        另外两人紧贴一起亦步亦趋,是任思缈,和拿刀抵着任思缈脖子的武萨满。她们停在山坡半途,与周徐二人谨慎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任思缈拼命使眼色,小幅度摇头。

        冷湫双手缚在背后,嘴里塞着布团,滚下来一头栽进积雪里后便一动不动,像是昏死过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徐迟盯着面上涂满红色树漆的武萨满,话却是对老休斯说的。

        老休斯躲在灌木丛后眺望。

        他很聪明,比徐迟想象中的还聪明。他不光听得懂通关者的话,甚至会说,再不像之前一样装傻充愣,操着生涩的口音:“只要你们走进石屋,我们就会放了你们的人。”

        徐迟问:“进了石屋我们会怎么样?”

        “感谢神明,你将真正成为我们中的一份子。”老休斯像是泼洒了牛奶的白色眼珠往旁边转去,转出他真正的金黄色的瞳孔。

        “就会变得像她一样吗?”徐迟指了指怒目而视的武萨满,“像她一样对你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老休斯用苍老的嗓音发出桀桀笑声:“上一个跟你一样聪明的人已经替我倒了十年的洗脚水。”

        周岐也冷笑,不遑多让:“上一个敢让岐大爷见血的蠢货坟头草已经三米高。”

        老休斯不理会周岐挑衅,他一早看出来,这两个厉害的外来者中徐迟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那个,他只盯着徐迟,不耐烦地竖起眉毛:“你们到底进不进去?”

        他话音刚落,那头武萨满接收到讯号,刀口轻轻一收,任思缈脆弱白皙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一道瘆人的血痕。她颤抖着闭上眼睛,尽量放缓呼吸,保持镇定,她一个曾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回来的战地医生,临死前维持体面的一点勇气还是有的。

        冷湫晕过去又醒过来,张开眼一见血就吓得不行,蹬着两条伶仃细腿想从地上挣扎起来,但被困两天,滴水未进,手软脚软,在积雪里蠕动半天愣是爬不起来。只能嗫嚅着向徐迟求救:“徐叔叔……”

        “男人应该怜香惜玉。”老休斯拨了拨腰铃,黄金眼里露出凶光,“给你三秒钟思考的时间,三,二,一……”

        周岐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要知道,任思缈一死,依据魔方规则,与她绑定队友关系的自己也会死。救她等同于自救。他不动声色地弯曲膝盖,大脑飞速计算着时间与距离。

        武萨满反手握住刀柄,刀口横向拉开。

        冷湫啊一声尖叫,拔出小皮靴里藏着的匕首,反身欲往上冲,武萨满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刀口方向发生变更。

        就是现在!

        周岐后脚跟离地,喘息间已掠出去十米。

        然而,比他快的,是箭。

        离武萨满和任思缈还有三米,数支箭齐齐飞来,咄咄咄插在他脚边冻硬的土地里,有一支差点贯穿他的脚面。

        他不得不停下来。

        那边冷湫虚张声势的攻击还未近身,匕首就被一脚踹飞。武萨满又当胸连补几脚,冷湫再次从半坡上滚下。

        难道这就到穷途末路了吗?

        周岐把拳头攥得咯吱直响,心念电转间,否定一个又一个援救方案。

        “休斯,你不想去上翘面了吗?”

        这时,徐迟朗声道。

        周岐怔了怔,扭头。

        徐迟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这个眼神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充其量只有两分安抚的意思,周岐却陡地放下心来。

        太奇怪了。比起自己,他倒像是更信任徐迟。

        对面停止了动作。

        老休斯沉默了一阵,问:“你真能带我们去上翘面?”

        “我不光能带你们去上翘面,我还能替你们杀光所有异形飞蛾。怎么样?跟我做个交易吧。”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徐迟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比平时重,掷地有声,“但你要是强行把我转化成你们,消除我的记忆,抱歉,我不确定我还能记得飞蛾的弱点。这样一来,我和我朋友这三天的冒险全都白费。”

        “你知道那群蛾子的弱点?”老休斯的嗓音因激动而发颤,随后又强自镇定下来,将信将疑,“你不是在骗我?”

        “我为什么骗你?骗你只能拖一会儿时间,然后死得更惨,没什么好处。这里马上就会被海淹了。时间不多,你只能选择信我。”徐迟勾起薄如刀锋的唇角,他谈判起来总是游刃有余,谁也瞧不出他手上究竟有多少底牌,“认清现实吧,不管真假,现在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他从门板后站出来,张开双臂,暴露在山坡上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眼中:“如果你们想亲手葬送仅有的一条生路,那就把箭射向我。”

        那一刻,周岐见识到什么是豁出命的狂妄。

        男人坚毅的眉眼,自信昂扬的姿态,透骨的疯狂,都像被打了强光灯一样深刻地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山坡上陷入沉寂,似乎被徐迟的气势所震慑。

        “你说到做到。”半晌,老休斯做出了决定,“要是做不到,呵呵,呵呵,你将会被转化为村里人人可驱使可奴役的白痴。”

        他说完,武萨满放开了任思缈,任思缈双膝一软跌坐在雪地里。冷湫连忙冲上去,依偎进她的怀里,抱着她呜呜哭泣起来。

        周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看向徐迟,徐迟蹙眉看着冷湫。

        周岐转回目光。

        武萨满走下来,冲两人叽里咕噜叫喊些什么。

        老休斯在山坡上翻译:“她让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

        周岐与徐迟对视一眼,徐迟摘下背后的枪,放下,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五指一松,腰刀哐啷坠地。周岐也跟着扔了刀,举起双手。

        武萨满上前,检查两人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武器。检查完,拇指食指圈起,伸进嘴里吹了个口哨。两名土著青年从山坡上滑下,小跑过来。

        那边任思缈跟冷湫互相松完绑,抱在一块儿哆嗦着庆祝劫后余生。任思缈说话都劈叉了,冲周岐边哭边吼:“你俩怎么才回来,这些土著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跟小湫看见那个什么休斯在熊洞里画些鬼画符,问他是什么东西,他不说,还敲晕了我,第二天醒来咱们所有人都被捆了……然后蛾子就来了,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死了,呜呜呜,我死了没关系,差点连累你也死了!那样我做鬼也内疚的呜呜呜……”

        “停,先别哭。”周岐还是那个周直男,安慰道,“只是暂时安全而已,说不定过两天还是得死,你看开点。”

        任思缈打了个哭嗝。

        任思缈哭得更大声了,提前把自己的丧给哭了。

        “行了行了,姓冷的小丫头还看着你呢,做个坚强的榜样行不行?”周岐苦笑着朝她走去,“这要是姜聿那嘴欠的小子在,指不定怎么损你呢。哦不,他可能跟你抱着一块儿哭,你们姐姐妹妹的啊,眼泪就是多……”

        正打趣着,任思缈的哭声戛然而止,周岐脚步一顿,抬眼,只见任医生泪盈于睫的大眼睛倏然瞪大,捂着嘴,瞳仁因惊惶而颤抖。

        “怎么……”

        周岐张开嘴,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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