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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Flower?不弃


开在天空里和星星上的花朵,不愿意让人看见它们的眼泪。它们活得那么骄傲,试图让你以为快乐就是脸上在笑。

[楔子?只有天空的相片本子]

那个错过但依然温暖的圣诞节过后,她抱来送给他的迟到的圣诞礼物,一本厚厚的相片本子。

小小的照片剪裁得精致,一排一排,像电影最原始的胶片,画面里,是深蓝,浅蓝,黯灰,素白,各种颜色的天空。那么多的天空,一帧一帧,仿佛蜿蜒成时光的星河。

每一帧小小的照片下面,都标注着拍摄的日期。她说,照片太多,无法全部放下,所以只挑选了一些记忆清晰的日子。

他发现她记忆某些细节的能力惊人,而她却说,原来在学校时,那些需要强背的科目,她怎样都学不好。

她把相片本子摊在他的膝头,像小猫一样坐在他的身旁跟他解说。

那一天的天空在下小雨,那个城市明明是很少下小雨的,有时台风过境,就是暴雨倾盆。她一个人在街上悠闲的走,遇到了卖棉花糖的小贩,她买了一朵粉色的棉花糖,因为下雨生意不好,小贩又送了一朵蓝色的给她。

那一天的天空阳光太强烈,照得人的皮肤发红,她和同学一起去了同学家的私人果园,发现有的树开花,而有的树结果,她想,啊,原来果子是不是香甜,和它的外表长得是不是美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那一天天空很蓝,她思念他,想他会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重新遇见,还蒙上被子偷偷哭了鼻子。

……

他一直安静的听她说,一言不发,表情温柔。

后来她抬起头问他:封信,这些年你还拍不拍天空的照片?

他知道她拍天空的习惯是源于他,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他把相机对准天空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女生的视线。

但那时,他骄傲得不需要知道谁是谁。

只是多年以后,他该如何告诉她,他早就不再做这件事,当然,也许放弃的远不止于此,还有更多。

她终于有机会问他:那时候,你为什么喜欢拍天空呢?

她拍天空只是因为天空会让她想起他,但她却不知道他拍天空,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想,说: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抬起头看着天空时,自己会变得很小很小,自己的烦恼和孤单也会变得很小很小。

但是后来我才明白,重新低下头时,你面前的难题并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小,它依然那么大,横在你的面前,你的路上,你不知道能不能越过去,你对许多事情,依然无能为力。

他轻声说:自从封寻死后,我就觉得,我是不配去拍天空的人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封寻。

他明明表情平静,但她却固执的觉得,他哭了。

她把脸轻轻贴在他的手臂上,细细的手指抓紧他的衣袖。

25、这世间还有一人,信你如我

元旦过后,对过年的期待开始渐渐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走在街头,或在超市买东西时,都会听到人们关于对年底工作繁忙的小小抱怨和对放假后的快乐安排。

我们公司的工作节奏也开始进入疯狂模式,加上我们组开发的系列绘本准备在春节期间全面上市,抢占年轻父母们对于孩子教育投资的新年第一波眼球,因此最后的宣传已经在争分夺秒,晚上和周末加班就成了常态了。

周六已经约好了和若素一起回父母家吃晚饭,下午四点,她就开着车过来公司接我。

一过了怀孕前三个月的危险期,这个闲不住的小兔子就开始嚣张起来,开车购物出门邀饭,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家。

父母家住的仍是原来的单位小区。

自从我初三那年搬过来后,这里就似乎时光静止,再也没有变化。

在黄昏里悠然散步的宠物狗,聚在大树下拉一根电线挂一盏灯在玩纸牌的老人,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熟人从身边过去,大声叫喊我们的乳名,我们却已经不一定认得对方模样。

所有的楼都不高,有些外墙已经斑驳,爬上了密密的藤印,但一排一排房子仍然整齐清爽,楼间不时能见到百年树龄的老树,即使是盛夏,小区里也会因此而多一分清凉。

从楼和楼之间走过的时候,两边的窗子传来一阵阵热油下锅的欢快与锅铲的撞击声,伴着饭香诱人的香。

若素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和我一路慢慢走进去。

走到我们家楼下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姐,妈今天大概要问那件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系着碎花围裙的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爸爸照旧陷在已经有些显旧的沙发里看新闻,若素一进屋就开始逮着爸爸各种撒娇调侃,我去给妈妈帮忙端菜。

妈妈没怎么搭理我,锅铲挥得震天响,自从我回来后,我们母女间似乎总有一层隐隐的隔阂,但没有一次,像这样明显。

我讨好的各种搭讪,心里不安。

妈妈是个火爆脾气,虽然年轻的时候也总是各种羡慕人家吐气如兰的女子,还给我和若素取了这样雅致的名字,但事实上,我们的童年,却一直是在妈妈的怒吼声中度过的。而爸爸属于话虽不多,但生起气来却异常认真的家长。

小时候我和若素因为各种原因挨过的男女混合双打难以计数。

但妈妈是个好妈妈,爸爸也是好爸爸,我和若素的成长,并没有因为父母的严厉而有所遗憾或缺失,我们的父母正义而热情,善良而勤劳,他们认真工作了一辈子,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却保有着金子一样闪亮的自尊心。

四年前,妈妈经历了一场大手术后,她就收敛了很多脾气,像今天这样的气氛,显然是有大事。

我猜想妈妈一定是听到了什么不利流言,但我却不敢开口询问。

妈妈到底没能沉住气,突然把铲子一扔,把燃气啪的一关,转过来怒视着我。

我吓了一跳,心虚的低头。

若素听到异动立刻跑了过来,后面跟着爸爸。

妈妈冷笑一声。

“你们一个两个都长大了,再大的事也不要问妈妈的意见了。”

若素往妈妈身上粘去,小声音各种甜:“妈,说什么呢,我和姐都最听您的话了嘛。”

一边说一边朝我挤眼。

我不知道怎么配合,从小我就比若素笨拙,也不会讨妈妈的欢心。

试着也像若素一样去拉妈妈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

“程安之!我从小怎么教育你的?人活得要有自尊有原则!那男人在老婆怀着孩子的时候就在外面乱来,屡教不改,孩子才两岁就离婚,这样的人,你是瞎了还是聋了,要找这样的男人?!”

我张着嘴呆在当场。

我不知道,原来封信的那段“履历”被人说出来,是如此的不堪。

或者是因为我爱他,我信他,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心里早已笃定那不是真相。

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我却忘了,如果这流言的主角是他人,我也早和妈妈一样愤而怒斥。

我终于明白每次若素的欲言又止。

妈妈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你是看上他有钱?去了香港几年,你回来就这样道德败坏眼里只有钱?”

“我做手术那年,你在香港和谁同居?也是有钱人?”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没脸的东西!怪不得回来以后都不肯在家住!……”

一声一声恶毒的攻击像重锤一样击向我,我只能呆呆的看着妈妈,心里一片迟钝的空茫。

我不知道原来她的心里,积压了那么多对我的怨。

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告诉她,去了香港的第二个学期,我生了一场大病,一个月无法起床,因而失去了第二年的奖学金。

而此时c城传来消息,妈妈因为体检时发现乳腺癌,要立刻手术。

妈妈手术的时候,我在彦一家打工,给得了抑郁症的彦一少爷做牛做马,只为赚得那份不错收入,不让家人发现我的困窘,不必在妈妈的手术费用后期药费外还要腾挪着为我支出,为我担心。

妈妈的手术很成功,我在外多年,也未伸手问家里要一分钱,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我去时第一年就定下的美事,而后来的许多年,我都逍遥快活。

远离至亲,已是不孝,我怎能再让父母愧疚。

我却不知,那一年的不归,会是妈妈心里永远的痛。

那一次手机落在彦一家被他接起,更让妈妈误会为我不归的原因是在那边和人恋爱同居因此乐不思蜀。

我知她疑心,但她不问,我也无从解释,自此百口莫辩。

只能沉默。

这世间沉默的人往往知道真相,但却不是所有真相都可以言说。

我只是伤心我的妈妈,从小看我长大,却这般不信我。

晚饭也没吃成就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若素开着车异常沉默。

我也不想说话,硬生生的把眼泪往肚里逼。

半路接上了加班后的何欢,何大律师接替若素开车,若素挪到后座和我并排坐。

她小心的察看我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犹豫。

直至送我到家,下车前一刻,她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姐……我觉得,你要不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我听说封信的前妻还经常带着小孩去医馆找他,两人是不是余情未了啊……而且上次你不是也说见到他的时候他在酒吧和不正经的女人勾搭……”

我还没回应,何欢却突然一声低斥:“小素,不要乱说。”

我们俩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若素,大概很少被何欢斥责,立时表情就不对了。

何欢严肃的说:“封信不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骂我的时候,我没有哭,爸爸不帮我说话的时候,我没有哭,若素也怨我的时候,我没有哭。

但何欢这一句,却让我的眼泪,如滂沱的大雨,瞬间倾盆。

封信,你不是孤独的。

你看,这世间还有一人,信你如我。

26、安老师是狐狸精!

上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微信上和封信医馆的护士小岑聊天,一边把年前的工作做最后收尾。

自从去了几次医馆后,我和那些老医生和小护士的关系陡然亲近了起来。

我自认为一向是脾气比较好被拿捏的那种人,对谁都端着一脸笑总是没错,他们忙的时候我就主动安抚病人,他们闲的时候我就上前端茶送水,偶尔加入八卦唠磕。

很快大家对我的印象就从对“个性不可预测的未来老板娘”角色的提防敌视,转变成了对“缺心眼肯定会吃亏的傻大妞”的同情,一时间我的处境顿时春暖花开。

而小岑也变成了我最积极的“内线”,每天和打了鸡血一样给我发封信的状态播报,再加上个人激情点评,各种夸张花痴常常让我笑得内伤。

其实我知道,小岑最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封信的前妻能够如以前一样带着孩子出现在医馆探视,然后她就好立刻通知我前去短兵相接仇人相见。

“早就看不惯她那一脸谁都是她孙子的嚣张了!离婚了就是路人,还摆什么夫人架子!”她愤愤的说。

但她不知道,我无意如此。

我其实不太知道怎么阻止人类对于无事生非的热爱,但是幸运的是,最近封信的前妻却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下午的时候不常出现的老板突然大驾光临,紧急召开几个高管开了个会。

出来后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眯眯的握着我的手恭喜我,说韩国那边给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们这边派个人过去学习一年,费用全部由公司出。经过决定,这个机会给我了,过完年后就要我直飞韩国。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公费出国学习一年,确实是很好的机会,但是被委派得如此急,事先没有半点迹象,也不曾征询过我的意见,让我本能的觉得蹊跷。

我问主任我能不能考虑下,五十多岁的主任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冷笑一声说:“如果不去,就按不服从公司安排,做自动离职处理。”

我回到座位上还在发呆,早教中心琴姐的电话又来了。

电话里琴姐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我才听明白,是要我不要去上明天的课了,以后也不用去了。

几个小时内一连串的变故,让我不知所措。

我让孙婷帮我去高层那边打听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想了想,琴姐之前对我还是很不错的,或许电话里是有什么难处,于是我请了个假,打了个车就赶去了早教中心。

到了早教中心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正好遇上下课,不少家长和孩子都在休闲游乐区玩耍,人特别多。

我打算在办公室等一下琴姐,正低头侧身让一对准备出门的母女时,突然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刻意拖长的尾音,让我不自觉的一颤。

“圈圈,你看这是谁啊?”

我怔住,发现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小圈圈母女。

圈圈今天穿了件雪白羊毛小裙子和玫瑰色短款羽绒服,此刻正在换鞋处给自己的小脚穿上棕色牛皮小靴子。

她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是此刻她抬头看她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那么多原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丰富波动。

先是惊喜,瞬间变成了迷茫,尔后又渐渐凝成一种怀疑,最后竟然看出了狡诈与恨意。

我从不知道那如澄澈天空般的孩子的眼睛里,竟然可以如沙漠极光般变幻出如此多的颜色,一时间竟忘了打招呼,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的充满恨怨表情的姚姚。

还是姚姚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圈圈,你是不是认识这个阿姨?”傲慢而尖锐的语声,像把脖子尽量高高昂起的鹤,明白表现的意图就是攻击。

我只是有些装傻,但并不真傻,此刻当然笑不出来。

只是有满肚子的疑问,一个都不能解开。

琴姐的身影一闪,已经径直冲到了我们的面前,她背对着姚姚,却是面对着我,一脸的冷若冰霜。

“程小姐,你怎么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我使劲的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整个世界都魔幻了。

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好像触动了某个魔法开关,一切都变得不在本位。

那么奇怪。

一声响亮而撕心的哭泣如利剑般在猝不及防间刺入我的心脏。

圈圈扑在我的身上,不是要像往常一样亲热的拥抱我,而是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对我又踢又打。

“安老师是大坏蛋,安老师是狐狸精,安老师不要缠着我爸爸……呜呜呜……圈圈想要爸爸回家,圈圈想要爸爸……”

我震惊到眼见周围迅速围满了老师家长和孩子,却无法改变一下自己的表情做出任何一个字的回应。

我至少从看客的反应里读懂,这是多好的一出戏。

“看不出安老师居然是这种人。”

“能来上早教的家里条件都不错,这些年轻老师指不定专门盯上这些孩子的爸爸呢。”

“太可怕了!”

“贱货!真不要脸啊!”

……

年轻的幼教老师是狐狸精,勾引了四岁孩子的爸爸,孩子肝肠寸断的求公道。

唯一的问题是,孩子的爸爸是哪路神仙?

我简直想笑起来,但耳朵却嗡嗡作响分外难受。

圈圈的哭喊声仿佛是训练有素般,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离谱。

我试图蹲下身抱住她问个清楚,却被她一靴子打在脸上,眼冒金星。

依稀间,竟听得围观人群中一声叫好。

之前看过一些民生新闻,心知此刻若是有人冲上来扒光我的衣服,踩上一只脚,吐上几口唾沫,恐怕也不会有人劝阻。

路人只求所谓正义,但是时间太紧无法让她们判断这正义的真假。

都先举刀再说。

我终于怒从心底起,一把捉住那孩子的两只手,任她对我疯狂踢打也不放开,我用尽全力控制着我颤抖的声音,朝圈圈大声喊道:“圈圈!你爸爸是谁?!”

我原没有指望孩子的疯狂能够停止,但是奇迹发生了,我的声音刚落,孩子所有的动作突然定格了。

天真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泣的声音还在隐隐翻滚。

但是,四岁的孩子突然定定的看住我,像看着动画片里的大恶魔,那么恨,那么坚定。

她一口口水猛的吐到我的脸上!

“我叫封圈圈,我爸爸叫封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个地狱般的场景的。

我隐隐的感觉有人在拉着我走。

而我就机械的跟着走。

我以为我能再坚强一点,把事情说清楚,但是我原来不能。

我的表现已经在听到“封信”那个名字的时候,暴露无遗的向围观群众证明了圈圈控诉的所有。

我如五雷轰顶般瞬间摇摇欲坠,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是封信。

圈圈的爸爸,竟然是封信。

我抢了她的爸爸。

我就是那个大反派。

我活该被这么多人围观羞辱,我是个万恶的第三者。

我原以为这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但是,那个名字,真的与我有关。

只是这关系,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辩白。

我原来如此软弱,我连理直气壮的替封信替自己申辩一声,都没能做到。

至始至终,姚姚都仿佛只是个引火者,她只出动了她的孩子,就已经让我万劫不复。

命运早已安排我们相遇。

命运之湖的黑色水面上,爱情之花如耀眼白莲倔强开放,而它的下面,凌利暗流汹涌。

终于清醒一点的时候,我发现我坐在一家街边的小咖啡店里,正关心的看着我的那个人,竟然是唐嫣嫣。

唐嫣嫣已经结婚了,就在上个月,我参加了她的婚礼。

婚礼一切美满,唯一的插曲就是陪唐嫣嫣去酒店房间换敬酒装的时候,她关上门就一屁股坐在窗边,还穿着层层叠叠的雪白婚纱,就毫不迟疑的猛吸了一枝烟。

我大概能了解她心里的苦闷,现实不如想象,但说穿又有何意义。

后来我们没有再单独出来见过面,我迟钝的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唐嫣嫣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叹着气对我说:“我今天刚好陪我嫂子带她的小孩去上早教,没想到看到你被人围攻。”

她似乎有点不忍说下去,含糊带过。

但我自然知道,她是指看到我竟然作为一个“第三者”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孩子打,被那么多人围观唾弃。

如果我妈知道这一幕,大概会直接烧死我。

我哈哈哈的笑出声来,声音扭曲。

她吓了一跳,以为我疯了,伸手摸了下我的额头。

“那个小孩子的爸爸……是封信?”

是啊,是封信。

世间很少重合的一个名字,她亦是聪明人,知道没有这样的巧合。

圈圈的爸爸,就是我们年少时都共同深爱过的那个少年。

他闪闪发光,却全身是伤。

我继续笑着,却发现唐嫣嫣大把的抽出纸巾塞给我,这才发现,脸上的眼泪越流越多。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也不能顺畅,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放在外面透透气。

但我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的方法,而不是情绪的胡乱渲泻。

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的大喊:程安之!醒过来!程安之!想清楚!

但我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那时那刻,我什么都想不清楚,我只想哭泣,只想崩溃,只想倾诉。

以至于我对面坐的是谁,都不再重要。

我哭着说了太久太久,连唐嫣嫣渐渐飘移的眼神,都没有注意到。

27、他从远方赶来,赴我一面之约

那天晚上,我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烧,七春几次想打电话给封信,都被我以死要挟的劝住了。

她只好坐在我的床边不停的骂我,骂一会,给我换一次冰毛巾。

我发现七春的骂,可以让我获得平静和安宁,我听着她的声音,感觉自己尚在人间,那些涣散了的神智,就一点一点又自己找回身体里来了。

到早上的时候,我退烧了。

照顾了我一夜的七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我轻轻爬起来,对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又能微笑了。

昨天的一切已经过去了,而明天还在继续。

我忍着身体的不适,做了点早餐,自己吃了一份,给七春留了一份,然后按时打车去公司。

打开电脑,开始写辞呈。

我已经清醒下来,主意已定,不再慌张。

就像多年前封信离校的那一刻一样。

我心知自己的方向。

我原来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幻象,也充满了无数的诱惑,而不够聪明的人,总是患得患失,最后一无所有。

所以我常常会觉得失落,觉得自己那么微小,什么都想要,却总做不成任何一件漂亮的事情。

后来遇见了封信,我想,这一生,我就选择只做这一件事情吧。

不后退,不动摇,不犹豫的爱他。

这么决定以后的许多年,我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了,面对选择的时候,我总能一秒钟轻松作答。

就如此刻,当我明白这一切变故的真相,不过是让我离开封信,我就再不需要有半分犹豫。

我不会离开,从不。

主任接到我的辞呈时有些意外,但明显松了一口气,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

毕竟我是总部那边推荐过来的人,而施压方显然也是权贵,得罪哪方都不太好,我自己愿意退出,如此识相,便是对她的成全。

我笑笑,开始走各种交接程序,幸好上一阶段工作正好已经收尾,对其他同事的工作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一起共事虽不久但也有了感情的同事们不明真相,只纷纷对我发出不舍的叹息,而孙婷却一把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到了公司顶层的天台上。

天台上风很大,胡乱堆着一些杂物,地面上还散落着不少烟头,看来是这栋楼里各公司员工午间休闲的场所。

平日里我从来没有上来过,没想到第一次上来,却是告别。

我裹紧了一下围巾,对孙婷说:“好冷,亲姐姐,有话快说。”

孙婷不知是生气还是冷的,脸蛋通红。

我似乎都看到她的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了,这让我心里也难受起来。

她咬着嘴唇跺脚:“没想到你会遇上这种人!我打听过了,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爸很有来头,她自己也有不少关系,之前封医生相过几次亲,都被她轻易搅黄了。真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都已经离婚了,干嘛死缠着不放,就是不让人好过!”

我默然,孙婷这一晚上收集的信息量还真不小。

不愧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灵通小公主”。

孙婷继续发泄:“老板也真不是东西,我早看出来了,为了点银行贷款就把你卖了!你也傻,干嘛不同意去韩国呢,干嘛要辞职呢?”

我揉揉自己被风吹得有点麻木的脸,觉得晕眩感又加重了。

我说:“亲姐姐,其实是我自己得了个机会,在家接单赚大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只好当机立断。”

她半信半疑:“不会吧?”

我认真的点头:“是真的,有家大出版社约我给他们做一组原创儿童绘本,一共十二本,足够我做上两年了,价钱也合适。”

这个机会其实之前我有过犹豫,我已经很久不画画了,深究起来,那原因还是源于当年漫画本丢失事件。

但是现在,我挺想画的,我自己在这个行业也做了几年,对市场和策划都有一定把握,对方也对我的试作和策划案非常认同,双方一拍即合。

正好下定决心。

孙婷这才放心下来,小眼泪一收,换上了欢喜表情。

“你和封医生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气死那个恶毒女人!”她用力在胸前握拳,像卡通片里的小动物。

我笑了起来。

临下楼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对我说:“对了,我后来跟我那些朋友打听过了,那天晚上我们在暗夜酒吧遇到封医生想和那个烂女人走,是第一次!我朋友是那里的酒保,他说封医生以前就常去,但都是一个人喝酒,谁搭讪也不理,那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再次小小握拳:“封医生很好的!你要相信他!”

我也学她的样子,夸张用力的点头。

其实酒吧也好,姚姚也好,圈圈也好,那些,都不是问题。

我唯一担心的问题,只是封信。

他是一个对自身要求极高,道德感极强,过于自苦的人。

封寻的死,已经让他封闭了多年,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给姚姚再一次打击或挑唆的机会,我并不害怕,但封信知道,一定会内疚。

我怕他会放弃我,就像放弃以前的每一次相亲。

所以我必须离开,选择一份不会被姚姚威胁打扰的工作和生活,我要保护好自己,我要像一朵健康的花儿一样开放在封信的周围,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没有压力的爱上我。

我要他爱上我,因为我终于开始担心其他人不够懂他信他,不能给他幸福快乐。

直到这些天事情一件接一接的发生,我才知道,这些年,他已经一个人难过了这么久,这么久。

如果我遭遇的难堪是一,那他所遭遇过的,一定是十。

所以,我也许不够好,但我再也不会放开手。

回到住处没看到七春,我又测了下体温发现有些反复,于是吃了些药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再醒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肚子饿得叫了起来,我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决定先下楼去找家小店吃点东西。

吃完东西后精神好了很多,我拿出手机琢磨着给封信打个电话,刚出电梯,手机还未接通,就蓦然见到门口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而感应灯竟然也未亮起,吓得我惊叫出声。

只惊叫了半句,就被一个似曾相识的气息给完全笼罩,黑暗里,颀长削瘦的身影把我紧紧抱住,任我如何惊恐的挣扎,都霸道的丝毫不放。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瞬间就想到了是谁。

但是,我却不敢相信。

我使出吃奶的劲沉默的又掐又推,终于把那人推开了半尺的距离。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一张苍白而精致的面孔浮现在我面前,薄薄的嘴角勾起明显不满的怨怒。

像个美丽的鬼魂。

他一向我行我素,喜欢怎样就怎样,异常讨厌自己的举止受到阻碍。

像个无理的小孩,不愿长大活在孤独城堡里的小孩。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彦一,你找死啊。”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真的会再见面。

但我还是偷偷在脑海里幻想过重遇的画面。

也许我们会流泪,也许我们互不相认,也许……他已经不在人间。

我们可以说“好久不见”,也可以说“别来无恙”,但没有想到,会是这句“你找死啊”。

重见的震惊与尴尬都在这句脱口而出的句子后变得自然,我叹着气打开门把他推进去,屋里仍然一片漆黑,我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瞬间灯光满室,七春还没有回来。

我倒了杯热水回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彦一像只黑猫一样蜷在那个不大的沙发里,六头吊灯发出的光已经很暖,但他却像灯下的一片阴影,除了那张白得过分的脸,全身上下几乎都被黑色的布料所笼罩。

漂亮得像个少女般的面上很少有表情,但是看人的时候,会像不知如何躲避一样直视,目光冰冷空洞毫无生气,强烈的对比会让人不自觉的心头一凛。

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我把热水放在他的面前,坐在他对面打量他,他并不说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必要开口,他几乎整天都在沉默,我也早已习惯。

他也沉默的打量我。

与他的目光接触,我终于发现还是有一些不同。

他的眼睛里,那些深黑色的光芒,不再是一团死气,而是隐隐的流动着某些内容。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对他来说,肯定是好事。

虽然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但与普通的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比,仍然是病态得让人难过。

我靠近一点,拉了拉他缩在袖子里的手,那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凉,比我这个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病人还要凉。

我把桌上的热水杯塞在他的手里。

他顺从的接受。

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彦一是真的坐在我的面前,而不是一个幻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抑郁症和焦虑症同时在他的身上发作,他还明显表现出幽闭恐惧和广场恐惧。

所有人都一度相信,彦一永远不能恢复健康,彦一永远不可能离开那个小岛。

但是现在,他来了。

我轻声问他:“你怎么来的?”

我都不用问他怎么找到我的,他的父亲和小叔在两地都有着广泛的人脉,生意做得很大,只要他需要,他就能知道。

他眨了一下眼睛,慢吞吞的开口说:“跟小叔过来谈生意。”

他的声音低而轻,像是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的音韵,带着记忆里特有的一字一句的认真与清晰。

我莫名的高兴了起来,他已经能够跟着彦景城出来走动,而且是到这么远的城市,看上去一切平安,这说明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放下,这几个月,我怎么可能不牵挂他。

我的表情大概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喜色浮于面上,一直认真的盯着我的彦一,也微微弯了弯嘴角。

“我饿了。”他突然对我说。

我赶快起身去翻冰箱,给他做吃的。

冰箱里没什么存货,我给他简单的做了个蛋炒饭,他慢慢的吃了半碗。

他的表情在灯下变得柔和而安宁。

我看他低垂着睫毛,疲惫浮现在他微青的眼眶,我猜他下了飞机后并没有休息。

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说了个酒店的名字。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我饶有兴趣的看他接电话。

以前,他甚至都拒绝使用手机,因为他非常讨厌突然响起的铃声或振动,也讨厌轻易被人找到。

有一次,我的手机遗落在他家,我妈正好来电话,手机突然一响,他先是惊吓,接着大怒,接起电话就骂了句脏话。

其后果就是,我妈以为我跟一个没素质的男人同居,我百口莫辩,那台可怜的手机还被彦一少爷扔在地上摔了个稀烂——虽然最后他的小叔彦景城赔了我一个新款。

很多很多相处的小事一瞬间掠过脑海。

那些我已经远离了我的,却仍然鲜活着的记忆。

彦一安静的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从头到尾,就嗯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抬头看我,然后站起身来。

“我要回了,小叔在等我。”他说。

我说好,我送你。

我们沉默着下楼,我陪他走出小区。

我们从头到尾没有几句对话,彦一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的寒暄,在陪伴他的那三年里,我们的相处模式大多就是如此,彼此都很了解。

他走在左边,我走在他的右边,小区里的路灯有几盏坏了,光线昏暗,我带着他绕来绕去。

他突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左手。

他低声说:“那时候,我们也在花园里走。”

我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指当年我刚住进他家的时候。

那时他一夜一夜的失眠,狂躁,用尽办法偷来更多的药来吃,我震惊于他的病态,主动提出晚上他无法入睡的时候陪他去花园里走路。

他家的花园很大,附近不远处就是海,夜静之时,听得到潮声。

我们沉默的,什么也不交谈的,一圈一圈的绕着花园走,走完一圈,二十分钟,再走一圈,二十分钟,累了,就在边上的石径上坐一坐。

他总是拉着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怕黑,但我不说。

他只比我小一岁,但那时,他在我心里,就是个小孩子。有着成人的外表,却一直活在自己童年的阴影里,再也不愿长大的小孩子。

我一边走一边不时抬头看星星,看云,看天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彦一是不是也在想心事,我也不问他,我们只是一起走。

有一次我陪着他走到天亮。

他后来偶尔还是要靠安眠药入睡,但多数时间,每晚已经能勉强睡上几个小时。

想到这里,我问他:“现在睡得如何?”

他点一下头,也不回答。

前方的路渐渐亮了起来,接近小区出口,外面就是灯火流金车水马龙的大街,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彦一顿住了脚步。

他伸手指了一下,我这才发现出口靠边的地方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很低调但奢华的牌子,是彦景城一向的风格。

彦一示意我不再走过去。

我这才明白一直有车在等他。

“安之。”他叫我。

“安之姐。”我纠正他。

也是提醒。

他慢慢的摇一摇头,伸手扳过我的肩,要我正对着他。

他的个头比我高不少,看我的时候,要微微低头。

我有些不安于这样的距离与姿势,试图微微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这让我无法自抑的惊惶起来。

恐惧的记忆之门打开,黑色的碎片像焚烧后扬起的灰,一点点粘上人的肌肤。

被我刻意忘记的,被我努力原谅的,都从心底的泥潭里翻搅出来,带着浑浊感,上涌,上涌。

我紧咬嘴唇,僵硬不动。

只怕自己一动,就会做出失控的举止,将面前的人推入深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细碎的空灵感,又带着我所不熟悉的孤注一掷的狠厉与脆弱,轻轻飘散在空气里。

“安之,不要拒绝我。”

“我那么努力,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才终于,走到了这里。”

28、他已狠狠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

我目送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小区,远远的,看见副驾上有个人摇下了车窗对我挥了挥手,似乎是彦景城。

我心绪纷乱,忽冷忽热的感觉又占据了身体和大脑,不用体温计,也知道发烧又反复了。

临近午夜的空气里,月色与不开花的树木一样清冷沉默,有不知名的小虫哀哀一叫,转眼又消失了声息。

一天中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感到疲惫和无助。

我晃晃悠悠的踱到小区的人工凉亭里,凉亭里还留着打纸牌的老人们遗留的几张报纸和几堆瓜子壳,仿佛听得见早起的清洁工发出徒劳的抱怨声。

我倚着一根柱子坐下,手掌触过的地方,感觉到朱红的油漆斑驳。

我怔怔的想起一件事。

我和封信一天都没有联系了。

这有些反常。

他是个清冷克制的人,我也不敢像个不知节制的少女般死死缠住他的每分每秒,但是自从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以来,即使当天不见面,我们每天也至少会来往几个短信。

他会提醒我吃饭,加衣,会对我说晚安,有时候,还会回应我的冷笑话。

不管他发来的是一个表情还是最简单的文字,都会让我觉得安心。

这样的安心,只有他能够给我。

但是我突然想到,如果姚姚已经知道了我是封信的新女友,也已经开始了对我的打击报复,她没有理由不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封信知道。

事实上,我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我不太清楚各种复杂的纠葛形成的原因,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一直在用危险的方式破坏和打击着另一个人,那一定已经不是爱。

在我心里,爱应该是温暖的,积极的,让人安心愉悦的事情。

而姚姚,她做这一切,是不是只是想让封信痛苦和难过?

这是很多人的选择,宁愿刻下痛苦,也要证明来过。

假设封信如果已经知道了姚姚和我在早教中心遇到的事,也一定知道了我辞职的事。

以他的个性,他会怎么做?

他也许会离开和放弃,如果他觉得那是对我最安全的方式,他就会那么做。

我猛的站了起来,一瞬间出了满身冷汗,连昏沉疼痛的大脑也似乎清醒了不少。

铺天盖地而来的虚弱感使我又颓然的坐下。

我掏出手机发短信。

“封信。”

“我在。”

短信发送成功后的只有几秒,他的回复就翩然而至。

我意外的看着那两个字,鼻子一酸,止都止不住的眼泪上涌。

我在,我在。

他就是我的魔法师,我的救世主,他微微一笑,就能拯救我的整个世界。

我一边掉眼泪一边打字。

“你在哪里?”

过了十秒他的消息发来。

“你相信魔法吗?”

我愣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如果你现在抬起头来,看向你面前五米的地方,你就能得到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机械的张着嘴,举着手机,像个傻瓜一样缓慢的抬起头来。

只有微光,但足够看清那人。

没有五米。

大概,只有三米,两米。

因为,他走向我。

那男人,披着午夜的月色,任再多黑暗,也不能阻挡他的光华。

他的目光那么沉静,那么深遂,修长的身形,镇定的气质,如最俊美的神袛,带来最仁慈的福音。

他总是让我意外,但他从不让我失望。

从少年时代起,他就是纯美的杏花春雨,犀利的东风破晓,宁静的光芒万丈。

我泪眼婆娑,如定身一般,不能动弹。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我想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带给我这样的震撼与美妙,他甚至让我感觉灵魂在飞,在唱。

他站到我的面前,因为我坐着,所以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摸一下我的头发。

我仰起头伸出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仿佛最默契的舞蹈,借着他的力量一带,整个人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

我什么都不烦恼了,什么都不害怕了。

这几天经历的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羞辱,这一刻在爱他的心面前,都是笑话。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在他稳稳的怀抱里,我感到了放松和平静。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额头靠着他的衣领,羊毛呢的质感传来柔软与温暖,我双手搂紧他,感觉到他厚实的衣下劲瘦的腰身,一时间心如撞鼓。

我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沉默了两秒,答:“我来了很久。”

我傻傻的把头抬起来,额头蹭到了他的下巴,又慌忙的埋下头去。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感觉上做了一个抬腕的动作:“准确的说,我已经来了四个小时零六分钟。”

我反应特别迟钝的推想,那不是我第一次醒来下楼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来了。

可是,他在哪里呢,也没有打我电话,也没有上楼找我。

我心里想着,就这样问了。

“这么长时间你在做什么?”

“嗯。”他说:“好像,就是走过来,走过去吧。幸好这个小区的保安不那么负责,都没有人过来盘问我。”

我想起上次自己到他的小区去当蘑菇蹲点的事。

“那你干嘛不打我电话?”我还是不明白。

“我在想事。”他转了一下身体的角度,从容优雅的在我刚才坐过的位子坐下,又非常自然的把我拉回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这个姿势更加暧昧,我伏在他的肩上,气都不敢大喘。

枯草里的虫鸣都彻底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的心跳声,万物皆屏息。

“我在问自己,该继续抓紧你,还是该……”他缓缓的,顿了一下,后面的词语,似乎消失在胸腔里,低不可闻。

我猛的伸出一只手,手掌慌乱而焦灼的覆上他的嘴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掌心里传来柔软而温暖的特殊触感,我们的目光在那么近的距离相遇,我却看不懂他目光里浓缩的含义。

只有片刻,我感觉他搂着我的手缓缓加重了力度,而另一只手,将我抬起的手腕抓住,毫无预兆的,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几乎整个人瘫倒在他怀里。

“后来,我看到你送一个男孩子出来。”他目光炯炯看定我,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所过之处就如野火燎原。

我魂飞天外的想,他的睫毛真是比任何一个姑娘更好看啊。

但是,等等,他说什么?男孩子?他是说彦一?他看到了我送彦一出来?

还有彦一对我的那些在常人看来一定感觉暧昧的举动。

他难道,是在暗示,我红杏出墙?

我瞬间从花痴状态被一记闷雷劈醒。

“是彦一……”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解释,情急之下,简直要哭出来了。

“哦,你在香港照顾过的病人。“他果然记性很好。

我忙不迭的点头。

封信突然长长的的叹了一口气。

我一下慌了神。

但是接下来,他突然站了起来,却又背对着我,蹲下身来。

“我背你。”他回头朝我微微一笑。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多年前,伤了脚的少女,轻盈的伏在心仪少年的背上。只能作为陪衬的我,一路跟随,深一脚浅一脚。

月光那么明亮,而我小小的心,那么不安又忧伤。

而今,少年长成了出色的男人。

我顺从的闭上眼睛,伏在他的背上。

他轻松的站了起来。

我把脸贴在他的肩头,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他已经大步朝着小区深处走去。

封信轻轻把我放在自己的床上时,我仍然没有出声。

圆梦的感觉太好,简直让人不能醒来。

他给我倒了杯热水,示意我喝下,然后让我侧躺着。

整个过程我都像个布娃娃一样任他摆布,在他身边,我感到安全,感到舒适,感到每一分钟,都是天荒地老。

直到感觉到背上某处传来手指的强力按压感,我才意识到封信在做什么。

“今晚睡一晚,明早我会要小岑把熬好的药送来。”他简单的说。

我想起以前似乎听说过,中医可以通过穴位的按摩达到退烧的效果。

看来我身体的异常并没有逃脱专业的封医生的眼睛。

“我……”我好多话想和他说。

他突然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安静的休息,你在挑战一个医生的权威,他会生气。”

我乖乖的闭嘴,在他沉稳有力充满节奏感的按压下,渐渐昏沉。

“不要担心我会误会。”他突然低声而缓慢地说。

我一怔,明白过来他是指彦一。

他居然知道我在担心他误会。

“其实我要谢谢他,看到他牵着你的手,我才明白……什么是妒忌。”

“原来我也会那么妒忌,那么患得患失,那么不敢想象……”

“安之,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为模糊,有些关键词语,甚至简单带过。

但是,我都听懂了。

我听得整颗心都揪起来,颤起来,沸腾起来,以至于整个人,都快要炸开。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出错,他是在说,他爱上了我。

他爱上了我,所以他没有了选择,尽管他开始还在犹豫该抓紧我还是该放弃。

在爱的人,没有后退的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突然翻过身来,面对着封信。

“封信。”

我低低的唤了他一声,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我,闭着眼睛笨拙的将嘴唇贴上去。

我慌张的,一心一意的,循着本能触碰着他的嘴唇,感觉到我的脸颊火热和他的唇角微凉。

惊心动魄的触觉,几乎让心脏如漫天烟火般爆炸。

我死死的闭着眼睛,全身麻木僵硬,不敢看他的脸上表情。

不知摸索了几秒,突然,一股温柔而坚决的力道,将我毫不留情的反制。

我惊得一瞬间睁开眼,只依稀捕捉到他垂下的长睫如诗如梦,又慌乱的紧紧闭上。

燃烧般的攻城掠地,他已狠狠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

我如溺水般,无法挣扎,无法后退,只剩下手指软弱的抓紧他这样的本能。

他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仿佛要窒息般的前一刻,我意识模糊的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信。

我所没见过的封信。

也是,完美的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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