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那天之后,贺平意一直没去学校,王小伟给他送来了书和卷子,他和荆璨便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宋忆南和荆在行也一直留在徽河,令贺平意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在第一次看到他顺手将荆璨喝不下的粥倒到自己碗里时表现出诧异的神情外,他们并没有对他和荆璨的形影不离提出任何异议。
当然,两个人还是把握着分寸的,只有在荆璨屋里,或者是无人的天台上,他们才会毫不遮掩地袒露情感。荆璨在那几天非常粘人,贺平意在书桌前做题,一回头,便能看到荆璨坐在床上。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但又完全没在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平意。
荆璨变得比以前爱撒娇了,也不那么害羞了,贺平意躺在床上的时候,荆璨会将脑袋枕到他的胸口,随着他的胸膛起伏的频率去呼吸,等两个人的呼吸频率完全契合在一起时,荆璨会仰起头吻他。
贺平意很享受荆璨这样主动的亲近,可每每吻完,看到荆璨的那双眼睛,他又会不可抑制地心疼。荆璨的眼底总是好像泛着不明显水光,或者说,像一颗宝石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宝石里满是情意,情意却总被一层恐惧裹着。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重复着荆璨那晚的那句,“怕我丢了”。
贺平意知道荆璨在害怕,却不知道怎么能让他不怕。他当不了超人,也不能让荆璨在一夜之间病好,便只能慢慢地去安抚他。
茫然无措下,亲密好像成了唯一有效的安定剂。贺平意把荆璨压在身下亲吻,等到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除了渴望之外的情绪后,他会亲亲他的眼睛,叫一声:“小璨。”
其实在从前,贺平意并没有这样叫过荆璨。尽管两人已经亲亲密密地谈了恋爱,尽管他早就把微信的备注换成了这样的昵称,可男孩子面对亲昵的称呼总是有些害羞,无论是他还是荆璨。
他第一次这样唤出荆璨的名字时,荆璨明显地怔了怔——同样的名字被不同的人叫出来,真的会有不同的效果。明明贺平意的音调比宋忆南要低许多,荆璨却觉得那声音像扬着尾巴一般撩人。
他没应,贺平意便抱着他又唤了一声,再一声……像是山谷里回音,不断重复着执着的爱意。
许多声后,荆璨终于将双臂合拢,抱着贺平意的脖子应了低低的一声。
“嗯。”
荆璨说不清那几天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度过的,他更像是在恐惧的驱使下逃避着现实,不去想贺平意的高考,不想未来,不想现实,就只贪图暂时的安定。
陆秋来过好几通电话,开始只是担心地询问贺平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去上学,也不回家,贺平意不愿跟陆秋多说,便总含含糊糊地回过去。一次两次的陆秋还没什么,次数多了,陆秋的语气便有些不太好。贺平意每次都刻意避着荆璨接电话,但荆璨跟他跟得太紧,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陆秋的不满与担心。
“平意,虽然我们不要求你什么,但是高考不能不考的啊。”
“没有,妈,我不是想不参加高考,我复习呢,每天都在做卷子的。”贺平意瞥见荆璨慢慢耷拉下去的眼皮,匆匆结束了和陆秋的对话,“妈,您放心,我真的没事,也不会落下学习,我这还有点事,晚点我再给您打。”
挂断电话,贺平意把手机扔到桌上,朝正坐在床上看着他发愣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得到他的示意,荆璨起身,朝他走过来。贺平意用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腰一揽,便摁着荆璨侧身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们还从没以这种姿势拥抱过,荆璨一时间连手应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贺平意没给他适应的时间,用两只手抱紧了坐在他腿上的人,问:“怎么了?”
“你妈妈担心了?”
“嗯,”瞧荆璨的身子僵硬得不行,贺平意捏了捏他的脖子,想让他放松下来,“晚上我回家一趟?回去待一会儿我再回来。”
“好,”荆璨把一直绷着的肩松下来,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赶紧补充说,“你在家睡吧,别回来了。”
贺平意盯着他闪个不停的眸子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真想我回家睡?”
荆璨一开始没说话,他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坐得更了舒服了一些,然后歪头,将脑袋枕到了贺平意的肩膀上。视线落在空荡屋子的某处,眼睫扑簌颤动两下后,他挪开视线,在贺平意的肩上缩了缩脖子。
“不想。”他老实说。
“那不就得了,”贺平意收了收手臂,把他抱得更紧,“我晚上回来陪你睡,别想那么多。”
这晚的天边有些惨淡,贺平意离开后,荆璨一直趴在窗口,仰头看着那没什么光亮的弦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但后来逐渐能感受到脖子传来的酸通感,眼睛也有些胀。他把额头缓缓抵到窗棱上,闭着眼缓神,却忽然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也很熟悉。
荆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尽管有贺平意在身边,可他的那些幻觉却一点也没有要消退的意思。许何谓来找他的次数更加频繁,有时是站在房间里看着他,有时会和他说话。甚至,有时候明明贺平意还在屋子里,许何谓仍旧会站在一旁,执着地喊他的名字。
荆璨慢慢转头,望过去,果然,看到许何谓抱着新年,坐在贺平意经常坐的椅子上。
“你不来摸摸它吗?”明亮的灯光下,许何谓笑了笑,问。
荆璨理智尚存,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回答许何谓的话,不应该和他有任何互动,可新年就那么无辜地趴在那看着他,所以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起了身。
新年依旧很乖,荆璨将手覆上它的小脑袋,它便闭上眼睛,好像在享受久违的亲近。荆璨蹲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许何谓:“你能照顾它吗?”
虽依旧噙着温和的笑,可许何谓摇头的动作却是带着几分坚决:“不,我不能照顾它,它是你的。”
它是你的。
荆璨不说话,把下巴压进臂弯,接着一下下摸着新年的脑袋。
告别总是艰难的,和许何谓告别算一次,和新年告别算一次。荆璨有些难过地想,好像这么多年他总在经历着单方面的告别,一次次发现那些自己留恋的人或物只是病痛的片段,一次次闭上已经张开的嘴巴。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想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心头的血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凉。
对于另一个世界,他一直是害怕又留恋的,他总觉得那个世界其实就是他自己,是他所有渴望和欲望的写照,是他用情绪和思想一点点缠绕成的庞然大物。他知道他需要割断自己和那个世界的交流,他也一次次尝试,但最后发现,这真的太难了。
有时候他会茫然地想,如果那个世界本就是他自己,那他割断的是什么呢?他又真的能割断吗?
新年似乎感知到什么,在荆璨收回手的瞬间,它突然从许何谓的身上跳了下来,晃着尾巴朝荆璨叫个不停。荆璨心里一惊,赶紧将手指竖到唇边:“嘘,别叫。”
话说完,荆璨愣了愣。
不对,弄错了,他在心里纠正自己,新年是假的,它的叫声别人是听不见的。
新年开始绕着他转圈,还不住用爪子去扒他的腿,看上去焦急又害怕。
“他呢?回家了吗?”荆璨僵着身子没动,许何谓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嗯。”心神被新年扯着,荆璨不自觉地应了声。
“他每天陪你在家,会耽误学习的。”许何谓这次似乎并不在意荆璨的躲避,只是平静地说,“离高考没剩多少日子了,你该让他去学校。”
“我知道啊。”回过神来,荆璨平静地抬头,跟许何谓说,“我打算让他回学校的。”
等到许何谓离开时,荆璨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用手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但蹲得太久,两条腿麻得厉害,再加上起身后眼前出现了大脑缺氧后的一片漆黑,荆璨不知怎么,竟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摔倒时扶了一下床沿,倒是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声响。脑袋接触到坚硬的木地板,晕眩的感觉变得愈发厉害。荆璨仰躺在地上,被明明晃晃的灯光晃得心慌。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睛上,同时听到新年不住在他耳边“汪汪”的声音。
荆璨撑着身子爬起来,和新年对视半晌,终于还是伸手抱起了它。
贺平意匆匆赶回来,打开房门,看到荆璨已经卧在床上睡着了。他没盖被子,宽松的短袖没有规则地歪向一边,即便是睡梦中,额上依然顽固地竖着几座眉峰。
将门在身后轻轻扣紧,贺平意用手臂撑在床上,弯身靠近了荆璨的脸。
他亲了荆璨一下,很轻,睡着的人却跟着这个吻转了转头,将脸朝向他。
贺平意笑了笑,小声说:“睡吧。”
“新年……”
荆璨咕哝一声,两只手臂收了收,怀抱着什么的姿势便更明显了一些。
贺平意愣了愣,然后站在床头,一直看着荆璨的臂弯。
不知过了多久,他探了探身,伸手,摸了摸荆璨臂弯里的空气。
也终于算是……摸过新年了。
“贺平意……”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贺平意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落到旁边薄薄的被子上。
“嗯?”他扯过被子给荆璨盖上,说,“接着睡吧,我去洗个澡。”
荆璨把手臂放到身侧,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在这时答应得他好好的,可等他洗了澡出来,荆璨却是抱着个抱枕,靠在床头等着他。贺平意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荆璨起身蹭到床边,一只手扯过了他手里的毛巾。
“干嘛?”
荆璨不说话,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在床上,跪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
“嘿,”贺平意笑了一声,逗他,“我今天这是什么待遇?”
往常可都是荆璨洗完澡,他给荆璨擦头发。
荆璨不答话,任凭他调侃。等到把头发擦个半干,又拿过床头放着的吹风机,帮贺平意把头发吹干了。
暖风呜呜地吹着,荆璨就像刚才摸新年的脑袋一下,不紧不慢,一下下拨着贺平意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贺平意转头看他,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异常的痕迹。荆璨却没给他太多机会,他将吹风机放到边上,在贺平意回头时凑到他的嘴边,主动吻他。
贺平意还没来得及穿上衣,就只套了一条裤子,接吻带来一个自然而然的拥抱,在触及贺平意的皮肤时,荆璨被那温度烫得缩了缩手,却很快,将身子更加贴近贺平意。
贺平意很快就主动改变了姿势,他把荆璨压在床上,从他的嘴巴亲到细白柔软的脖颈,荆璨对于脖颈处的触碰仍旧很敏感,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带得贺平意的喘息声更大。白色的短袖被从下面撩起,相拥情动时,荆璨在贺平意的耳边睁开眼,再一次看到了头顶白花花的灯。
但和摔倒时不同,那次是突然的天旋地转,这次却是慢慢地丧失清醒领地。
“小璨。”贺平意亲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叫他。荆璨朝旁边侧了侧头,刻意用自己很烫的脸颊去蹭贺平意的。
年少的脸叠在一起,烧红了青涩懵懂的神经脉络。
“贺平意,”沸腾的情感撕哑了声音,荆璨的呼吸很重。他用唇贴着贺平意的鬓角,在无人触碰的地方宣誓般说:“我喜欢你。”
汗珠在这时从贺平意的额头上滑下来,落到荆璨的额上。贺平意用手指帮他擦掉,撑起身子,看着荆璨那双认真的眸子,小声问他:“怎么了?”
突然的表白,突然的热情,总该有原因。
荆璨不说话,他又伸手将贺平意的身子拉低,迫使他和自己接吻,热情得仿佛换了一个灵魂。贺平意实在忍不住,用牙齿轻轻碰了碰荆璨脖子,企图让他清醒一些。
敏感柔软的地方被威胁,荆璨难以抑制地朝后仰了脑袋,连带身体也弓起来,贴得贺平意更紧。
“嗯……”
要了命了。
这一声呻吟激得贺平意眼前一黑,他一下子翻身躺到荆璨身旁,胸膛的起伏是从未有过的剧烈。用一只手臂覆上眼睛,等到体内的感觉不那么动荡以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挪开手。侧过头,正看到荆璨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他翻身正对荆璨,用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
“说说,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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