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稷从对面起身，又在苍耳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轻轻握住了苍耳的手。

苍耳下意识地往回收了一下，但赵云稷不肯松手，她也只能无奈地任由他了。

赵云稷低头看着苍耳的手。

她的手指十分修长纤细，但皮肤略显粗糙，上面有好几处伤口，有新的也有旧的，一看就是长期从事劳作的人才会留下的。

赵云稷心里酸胀难忍。

她原本应该在国公府里金尊玉贵地长大，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她遭受了这样的厄运。

苍耳仿佛猜到了他心底所想，她不由地安慰道：“你别难过，我其实并没有吃太多苦头……”

她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

她在乡下长大，自然见过太多身不由己，被命运摧残得失去本来面目的人。

与他们比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幼时碰到了阿婆，不管她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救了她的性命，并且养育了她那么多年，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她又遇到了莫院长，她一个小孤女，莫院长却对她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这难道不是一种福气吗？

等到她打算来京城，她又遇到了赵云稷，堂堂一国太子，却对她一个小厨娘百般照顾，她这也算是撞大运了吧？

就连她遇到的其他人，譬如阿青、阿绯、阿普，也都是性格直率，没有什么歪心眼儿的人。

还有那几个有可能跟她

有血缘关系的人——程老国公、田老太师、田子越、程怀逢、田攸言，不管是哪一个，他们都对她释放了善意，并没有怨恨她的出现搅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这一点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她越是这样说，赵云稷心里就越是难受，他忍不住伸出胳膊轻轻抱了抱她。

“你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老国公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即来与你相认，是因为有些隐患尚未解除，他们不想贸然给你带来危险……”

苍耳轻轻靠着他的胸膛，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涩然，“真的是想做好准备再来认我吗？不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我吗？”

赵云稷被她语气中一瞬间的彷徨无助给击中了，他一脸心疼地开口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怕她不信，他又紧接着说道：“你不知道吧？前几天程老国公和田老太师专程去东宫找我……我幼年时两位老人家都曾教导过我，算是有半师之谊，但随着他们年纪渐大之后，已经多年没有去过东宫了……这次之所以一起去见我，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特意去求证的。”

苍耳仰起了头，她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解，“求证？求证什么？”

总不能还没有认她，就想要插手她的亲事了吧？

听她这样问，赵云稷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大自然，他低咳了一声，有些掩饰地开口道：“

那个……两位老人家是担心我的心意不够坚定……我告诉他们，我认定了你，就会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两位老人家这才放心了。”

苍耳听得有些脸热。

这真是……不是说嘴很笨吗？怎么好听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呢？

赵云稷看着她酡红的脸颊，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两位老人家确定了我的心意之后，就郑重其事地威胁了我。”

苍耳愣住，她坐直了身体，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威胁？”

威胁一国太子？这是想造反吗？

赵云稷却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他笑着开口道：“对，就是威胁，他们威胁我说，不要以为你没有娘家就欺负你……你是他们两家共同的孩子，不管你将来愿不愿意回去，他们都会是你永远的靠山……”

苍耳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们……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赵云稷点了点头，“你没有听错，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他没有告诉她，两位老人家不止说了这些，他们甚至还说了……若是他将来登基为帝，他们两家也会倾尽整个家族的力量去支持苍耳，以确保她的后位稳固。

听得他都忍不住动容了。

要知道，两位老人家都是一辈子谨小慎微过日子的人，他们几乎从不做掐尖冒头的事情，就连自家的儿孙，也被他们教导得个个低调务实。

尤其是程老国公，当年他就很明确地反对程家与皇家结亲，可是

十几年过去了，他现在却因为苍耳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可见他心里对苍耳怀着多么深的愧疚。

苍耳低着头，好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倘若那些人因为自己的利益不愿意认她，她或许会有几分失落，但也不会特别忿忿不平。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有许多人都在为她的回归做努力，他们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这样的情义，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赵云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出言安慰道：“苍耳，你想知道程将军和程夫人的事迹吗？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的事情，但他们已经请旨回京过年了，再过一个多月时间……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苍耳有些犹豫。

对于名义上的生身父母，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他们。

犹豫了半天，她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赵云稷笑了，“他们啊！是我见过性格差异最大的夫妻……程将军是武将出身，他的脾气十分火爆，程夫人则温柔似水，连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听母后说，当时他们俩成亲的时候，吓坏了京城里的一干众人……”

苍耳忍不住笑了，她有些困惑地问道：“可他们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性格差异这样大，两个人能过到一起吗？”

之前田子越曾经提过，他说他的二姐二姐夫是在长辈的安排下成亲的，可见并不是自由恋爱

。

赵云稷见她感兴趣，不由地弯起了嘴角，“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程将军那样倔的脾气，偏偏不敢在程夫人面前大声说一句话，程夫人又是外表柔弱，内心十分果敢的人，两个人一直十分恩爱……当年程将军去潮东驻军，好多人都说那里条件太过艰苦，但程夫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

苍耳听得百感交集。

有这样恩爱的爹娘，若是没有当年的那场阴谋，原身也应该会拥有一份幸福完美的生活吧？

在父母和兄弟的关爱中长大的她，不会小小年纪就丢了性命，那她也不会因缘际会到这里来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半点也奈何不得。

有些东西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由不得我们自己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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