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星心底无声叹息，垂着眸子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转身告退，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好似踩在棉花上。他一介商贾，之前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知府，如今因为凤千清，却不得不搅入这权利的漩涡，连说死的权利都没有。

苏念星眼角的余光望向那个正搅拌着药汁的内侍，这姑娘说的没错，就算他不答应，还有别人，皇上是铁了心要杀她，上次花圃投毒的对象也包括……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以单脚着地，身子后仰的姿势向前滑出一丈，继而咚的一声，后脑勺重重砸在地板上，干脆利索的晕了过去。

皇上目瞪口呆，小内侍怔住。

良久，还是小内侍率先反应过来，握着手中一尺长的竹筷就冲了过去，弯腰先探了探苏念星的鼻息，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扣住他的脉息。

“怎么样？”皇上大步流行走过去，望向小内侍。

“摔晕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小内侍说着松手，掐住苏念星的人中。

片刻，苏念星眼皮子哆嗦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眸光呆滞。

皇上眉头微蹙，“苏老伯？苏念星？”

苏念星缓缓阖上了眼眸，良久，良久，久到皇上抬腿想要踢他一脚看看他是不是死了的时候，他又撩起眼皮，侧身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皇上拱了拱手。

“草民无碍，让皇上担忧了！草民告退！”

绣着云龙纹的明黄色门帘将苏念星的身影遮掩，皇上又望向小内侍，见她重重冲自己点头，确认苏念星无事，紧绷着的神色才稍缓。

转眸看向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锅，皇上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浓浓的药香让他心情愉悦。他唇角微微翘起，等到苏念星毒死了大长公主，他便可以将此事嫁祸太后。

慕云兮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时候一定会与太后不死不休，她们两人一闹起来，他便可以默默的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不但大长公主府的真金白银会流到他这里，就连太后说不定也会向他示弱……

皇上心潮澎湃，面色潮红，看向忙碌的小内侍，“怎么样了？”

“再有十二个时辰，这古毒就好了。皇上放心，到时候别说银针，就算是云华送给慕云兮的那根骨钗，也验不出任何不妥，此事一定能成。”

“好！好！”

皇上脸上的潮红又重了两分，若不是根本就没有办法送东西进慈宁宫，这古毒他一定先给太后那老妖婆尝尝。

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背上毒杀大长公主的罪名了。

其实，这个罪名，一点也不冤枉她！

皇上冷笑，凝眸望着面前的药锅，黑黢黢的药汁翻滚着，如绽开的烟花一般蹿起又跌落下去，就犹如他与太后暗中无声的交手。

他心里明白，若非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怎么可能在寝殿中见到苏念星？怎么可能从大理寺的大牢中悄无声息将周锦瑟弄出来，又扮作内侍带入宫中？

他更明白，太后如此做，不是顾念什么他们之间的情分，而是在默默的更他创造机会，等着他出手，等着他犯错，之后，她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废了他这个皇帝。

德公公就是最好的例子。

难道她以为德公公是在皇后身边当值的，又是他派去的，便可以看做他的心腹吗？

殊不知他早就怀疑德公公了，怀疑他早就背叛了他，认了大长公主或是慕云兮当主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他所有的事情才交给路公公去办。

这样的人，会给大长公主下毒？会给慕云兮下毒？

太后太天真了。

“皇上！”

一名圆脸的内侍急匆匆进来，被殿中缭绕的中药味熏得皱了皱鼻子，忙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皇上！太后娘娘说，皇上病重，无法分身照顾小皇子，便差人将小皇子搬去慈宁宫暂住。特意来让奴才知会皇上一声，好让皇上放心养病。”

皇上潮红的面庞一僵，养病，太后巴不得他立刻病死，之后让小皇子继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奴才告退！”

传信的内侍可不管皇上如何反应，将太后交代的话说完，自己起身便退了出去。

皇上面皮又抖了抖，看看，一个小内侍，都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了？

“初三！带朕去明德殿。”

一踏入明德殿，皇上不由就打了个哆嗦，冷，这里太冷了，简直就和冰窖一样。

他蹙着眉，狐疑看向榻上窗帘、靠垫、帷幔、棉絮乱七八糟裹成的一团，试探着唤了声，“皇后？皇后？”

一张消瘦、惨白的小脸从发黑的破棉絮中探出来。

那一双几乎凸出来的杏眸瞪着皇上望了半天好似才反应过来他是谁，又记起了他刚刚唤了什么，皴裂的嘴皮子抖了抖，“皇后在哪里？”

梁兰清的声音干涩、暗哑，如她这个人一般没了往日的鲜活。

皇上不以为意，搓搓手，环顾了一周，“这里可真冷啊。”

梁兰清将脑袋又缩回那一堆破旧的棉絮里，半晌一只红肿的手从棉絮里伸了出来，“能不冷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皇上望着那肿胀的、泛红的、指尖发黑的手，与记忆中的素手纤纤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干咳了一声，“这是长冻疮了？冻疮好啊。”

梁兰清的脑袋倏的又探了出来，一双突兀的眼睛死死瞪着皇上。

皇上不以为意，只望着那手道，“这冻疮会让你疼，让你痒，让你知道你还活着，是吧？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有人，现在却活不下去了，要死了。”

“谁？你吗？”梁兰清将猪蹄一般的手缩了回去，脸上浮起一抹讥讽。

“若是朕，你觉得朕会告诉你？让你嘲笑朕？”皇上眉头紧锁，不欲再与梁兰清废话，“是灏儿，我们的灏儿。太后将他带去了慈宁宫。”

“太后有意让朕将皇位让给安王，你觉得她会留着我们的灏儿？她不会，她会杀了他。”皇上豁然矮下……身子，望向完全怔住的梁兰清，“会杀了灏儿，我们的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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