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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卿若有罪,容亦与卿同诛


大门进不去,卿玉晓寻到人少的地方飞上墙头,她跳下去就看到容无阙站在墙下理衣裳,衣摆下还沾了点灰土。

卿玉晓神情了然,他显然也是刚从这边翻过来,见容无阙往客栈走去,卿玉晓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此时他们在客栈后方,走一段路就发现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味,卿玉晓嗅着气味发现是他们的房间方向,脸色顿时变了。

容无阙迈着大步过去,他们跑上走廊,就看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他们房间被人抬了出来。

卿玉晓脑中轰然一响,马上上前拦人,睁大眼喝道:“你们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让开!让开!走水了,烧死了人,别阻拦官府办案。”为首的官兵扬着刀呵斥。

容无阙冲上前去,手快地揭开了白布,随后他像是被闪电劈中,清隽的眼中布满震惊。

“怎么可能……”

卿玉晓看到容无阙的反应,心底有根弦被人死命攥紧,她迎着官兵的刀鞘劈开一掌,那官兵被他一掌推到了墙上,叫嚷着粗话。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追到尸体旁,容无阙见她要掀白布,立刻要拦她,然而已经迟了。

卿玉晓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眼前的景象如一张血口,吞噬掉了她所有的冷静和思考。

担架上的尸体,五官和头发都烧没了,只留下一堆散发着焦臭的烂肉,脖子以下穿着撕烂的衣服,衣服也烧毁,破布一眼挂在躯干上。

卿玉晓瞧见那熟悉的衣裳,浑身颓疲,阵阵眩晕,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体,这身衣裳化成灰她都认识。

卿玉晓猛烈地喘息起来,不可置信地后退。

她摇摇晃晃地朝后面的房间跑去,一边焦急喊:“沈雪月!沈雪月!”

卿玉晓茫然地看着这间烧毁并不严重的屋子,里面没有人,没有回音,屋中的一切还是原样,只有一张床烧得乌黑,散发出木头燃烧的焦味。

卿玉晓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沈雪月呢?她昨困,要回房中睡一会儿,她去哪里了?

地上散落两套女子的衣裙,卿玉晓慢慢地走过去,看着那两套崭新的衣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如果她没猜错,那是她叫包子馒头给沈雪月买的,难道她一直没有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包子!包子和馒头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卿玉晓恍然大悟,回身匆匆地跑出去,推开一扇扇门,可是没见到馒头和包子,没见到冬至、曲杀歌。

卿玉晓无处可找,正想去问掌柜她的同伴去了哪里,底下院子忽然一阵骚乱。

她飞身跃起,掠了下去,看到又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抬出来。

卿玉晓认出是之前那位说闹鬼要换房间的汉子。

她冲进底下房间,发现那房间地上都是血,桌子椅子歪倒一地,很明显发生过争斗。

还好没有看见其他人出事……卿玉晓微微松了口气,后背冷汗黏糯,她冲出门,看到沈雪月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来。

卿玉晓心中一沉,又追了上去,大喝:“放下她!”

“你这黄毛丫头!再阻拦官差办案,老子抓你进大牢!”官兵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刀光凛寒,不客气地指着卿玉晓。

“发生了什么事?”

悲愤哀痛齐齐涌上卿玉晓心头,她目光剜向那个抽刀的官兵,五指收紧,心底也动了杀意。

官兵不屑地看着一脸寒意的卿玉晓,厉声喝道:“发生了什么事?死人的事!也许是这粗汉想强了这女人,两个人在屋里发生了争斗。女人没砍死男人,被男人放火烧死了,男人失血过多死了,是非清白我们大人自有定夺。”

“放你家大人的狗屁!”

卿玉晓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咬牙切齿地骂。

沈雪月和那男人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八竿子打不着,这胡扯的蛮厮,还真能联想,他们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脑子被狗吃了?

“让开,别阻拦爷几个回府复命,不管你是天王老子,再捣乱,爷几个不客气。”

官兵们的刀剑齐齐出鞘,面露恶色,全部指着卿玉晓。

卿玉晓心中一怒,正想出拳揍揍这一帮酒囊饭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容无阙,伸手抓住她,身子挡到她面前。

卿玉晓惊怒,那尸体分明是沈雪月,那官兵也摆明是胡说八道,她不明白容无阙为什么不让她和官兵打一架。

不留下沈雪月的尸体,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着她,漆黑的目光跳动了令人惊颤的光,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别跟他们动手。”

卿玉晓不为所动,沈雪月就这样白白地死了?看这些官兵的样子,她相信那个大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家伙,让他们把人抬走了,如何知道沈雪月的死因?

沈雪月昨晚才与他们见面,今天就被人杀了?她不信这么巧,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容无阙什么都没有解释,强调:“信我。”

卿玉晓神情紧绷,她抬起头看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早已溃不成军,她懊悔昨夜不该去青楼,今早看到沈雪月被人残忍杀害,不仅被杀了还……

卿玉晓想起白布下那可怖无法分辨的五官,心中的惊痛入骨,凶手是什么时候动的手?是昨天白天还是夜晚?

自己真是该死,沈雪月回房后,她竟然没去看过她,沈雪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卿玉晓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她没有离开,容无阙就不会去寻她,如果他们都留在客栈,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还有失踪了的其他人,他们有没有危险?她真该死啊……

卿玉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口像是被扎了刀,连呼吸都带着痛。

“不怪你。”

容无阙看到她那晦暗似包含了千万种痛苦的眼眸,握住了她的手。

他听不到那伙官兵运着尸体骂骂咧咧地离开,听不到围着看热闹的人惊慌声音。

在那些嘈杂声中,他如青松般站立不动,紧紧握着她的手,忽然他觉得手背一灼。

卿玉晓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如漫天的火焰烧得他眼睛灼热,又如倒挂的冰锥勾得他心脏剧痛。

她在哭,他第一次见到她哭。

眼前的女子,从眼底到心都透着沉重的哀伤,不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嚎啕大哭,也不是那种怨声载道故作难过的诉哭。

她睁眼,那含着委屈、痛苦、哀伤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直接砸落下来,无声无息,砸得他的心都碎了。

容无阙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有着痛意,他把她拉向怀中,一下一下,安慰似轻拍着她的后背。

既然事情发生了,就不可能逃避,哭出来也好,他情愿她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也好过她沉默不语伤她自己。

容无阙抬臂,轻拍她的背,安慰她:“没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所以你肩膀为什么也在颤抖。”

容无缺眼底带着戾气。

卿玉晓连呼吸都顿了顿:“我冲动之下做错了事,有人因为我的错丢了命,我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我今生都会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容无阙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缄默不语,他微微仰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快入秋的天气,早上吹的风让人遍体生凉,他望着那片灰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那被砍杀在竹林里的官员,想起了酒楼下被碧衣女子放蛇杀死的陌生人……

这是一座充斥着不公平、肮脏和软弱的城,生活安稳的地方少之又少。

听说如今的老皇帝年迈,无心朝政,他膝下皇子不多又颇不争气,丞相一人权倾朝野,和王爷勾结,一手遮天。

民间传言已久,说当今皇帝早已经沦为傀儡,真正掌握这个王朝命运的是穆家。

就是这样一座古老又腐朽的都城,有些事没有经历不代表它不存在,没有遇到不代表别处没有发生。

官府徇私枉法、组织滥杀无辜、百姓明哲保身的现象见怪不怪,别说旧日那些被压在卷宗中,发霉的冤假错案,就连在眼前这繁华浩荡的万里皇城之下,又新添过多少副无辜冤骨?

谁会记得,谁又会在意?

会没事吗?这些目前改变不了的事。

有人在冲动之下做错事,有人因为他人的错丢了命,可是真正不能逃脱良心的谴责,一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中的人又剩下多少呢?

他坚持走上这条为父伸冤的道路,撬动了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权势力量,就算他日有机会踏上金銮殿,真正能听完他一纸诉状的那个人,到底又在不在呢?

这些容无阙都不知道。

他唯一坚信的是,腐朽的政权最终会被替代,新的制度会在反抗和争取中萌芽、生长,旧的历史会被新的历史书写。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没有人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若连最基本的正义和底线都失去了,他还怎么配活在这世上?何况他的真实身份还是……

所以不管多难,只要希望还在,他就会为这种斗争和争取去拼命。

容无阙眼底清明,眸中的亮光像是酝酿起来的一个火种,随时都会燃烧起滔天大火。

他轻声:“卿若有罪,容亦与卿同诛。”

在他有生之年,就让他亲眼看一看,看他这般的坚持会不会最后有所得,看看那些相信公平、正义的人拼到头破血流。

那些滚烫的鲜血,能不能洗去肮脏、丑恶,让一切变得好起来。

他相信,一切都会好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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