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梦寻！”

“孩子你快醒醒啊！”

“......”

自无边黑暗中，孔梦寻勉强着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洁白天花板和一盏散发着柔和亮光的灯。

许多人围着他，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他刚张开眼睛，就听见一道熟悉却好似久违的女声激动的喊道：“醒了！我的孩子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呀！”

女人突然扑在了他的身上，开始嚎啕痛哭，另外有几个男人也在忍不住抹眼泪。

妈妈？

他的脑子还是有点懵，浑身都没有力气，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回忆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因为在学校处理一起校园事故，为了保护学生，被一名冲动的家长误伤，一刀刺入了心脏，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玩完了，做好了投胎的准备，没想到又被医生救回来了。

刚想到医生，就听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很是喜悦的说道：“那把刀离心脏只有几毫米的距离，还好你们家这位英雄福大命大，才躲过了致命伤。”

一个中年男人立刻起身，孔梦寻看到那是自己的父亲孔秋生，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要塞给医生，医生脸色变了，非常严肃的推开他，很认真的说：“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你拿红包给我，我岂不是变成了贪财的小人？再说了，你儿子是英雄，救了他，我也很荣幸啊！老哥，这钱你快收回去！”

孔梦寻觉得这个白大褂大叔浑身都在发光。

左边趴着妈妈，右边奶奶也过来抓住了他的手，眼泪汪汪，泣不成声。

“我的乖孙啊！你可吓死奶奶了，你说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老妈和奶奶一左一右像是交响乐一般，孔梦寻却丝毫都不觉得吵，内心涌出一股暖流，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好啦，孩子已经醒了，大夫说他没事了，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孩子，你是个英雄啊，没给咱们老孔家丢脸，是个好样的！爷爷真以你为傲。”

一个身体看起来还挺结实的白发老头开口，可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是泪流满面，显然刚才内心也是波动甚大。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没事......”

孔梦寻挣扎着开口，一出声，这干涩沙哑的嗓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像是几年没有喝过水一般。

他很清楚自己受伤了，却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不应该是为了这次事件受伤，可是真正的原因他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总感觉哪怪怪的，又说不上来，脑子里像是蒙了一层纱，罩了一层雾，找不回真正的清明。

就在这时，一个体型略胖，衣着外表都很体面的男子从门口进入病房，旁边跟了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鲜花和水果。

“小孔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同事们可真是担心死了。”

“校长......”原来是学校的校长来了，孔梦寻想起身给他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

“别动别动，千万别动，好好养伤着，这次我来，就是代替咱们同事来看望看望你。”看到孔梦寻醒了，校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如果孔梦寻死在了学校，引发的社会舆论大概会轰炸了整个学校，他会背上极大的压力，校长这个职位都难保。

尽管他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因为还是有人死在了学校，但出乎意料的是，死者家属也没有过分为难学校，只是让他们赔了一大笔钱，现在孔梦寻也没事，校长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各位，实在是抱歉，您们培养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送到我们这里，却让他承受了这么大的危险，我作为他的领导难辞其咎，各位若是有火气，尽管朝着我撒。”

校长收敛了笑容，看着孔梦寻的家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语言相当的诚恳恳切。

孔梦寻的父母面面相觑，奶奶只顾着看孙子都懒得理他，倒是爷爷先开了口。

“校长言重了，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要说他们心中没有对学校对校领导的怨气，那肯定是假话，但这一家子人都跟学校有关系，很了解教师的工作本性，知道发生这种事其实还真不能怪到这个校长头上，所以他们面对校长，保持着客客气气。

“老爷子，您这么说，更是让我汗颜了。”嘴上这么说，但校长的心里还是相对轻松，听到老人家说出这句话，精于人情世故的他自然知道这家人不是胡搅蛮缠的无赖，是明事理的人家，这样接下来的交流也简单多了。

“今天我来呀，除了看望这个好小伙之外，还有两件喜事要告诉你。”校长直起腰，脸上的表情仍是乐呵呵的。

“第一件，就是咱们学校私立转公办，教育局给了五十个编制，本来是轮不到你这个新人的，但经咱们校党委研究决定，这第一批上编的老师里，必须有我们见义勇为的孔老师！当然你放心，工资不会减少的。”

一听这句话，一家老小的眼神全都亮了。

对他们这个地区的人来说，编制是极其重要的，当初就因为这是个私立学校，老爷子都反对让孔梦寻去，后来想着先让孩子锻炼锻炼再考个体制内教师，没想到现在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孔梦寻自己也很喜悦，尽管他还是个年轻人，但也觉得有个编制实在是太好了，毕竟对于教师这个行业来说，虽然能吃饱，但是想发财是不可能的，有个编制相当于铁饭碗，心就可以大大的踏实了。

孔梦寻的爷爷激动的走上前来与校长握手，心情可谓是激动无比。

“老爷子，还有第二件好事！”校长亲切的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接着说道，“教育局和市上知道了这件事情，知道了小孔老师的感人事迹，决定将他列为今年本市的德育标兵和十大杰出青年，过两天等他身体恢复的再好点专门安排市里的电视台来采访，好好报导一下咱们家的英雄，另外校董会决定隆重表彰小孔老师，让他再沉淀一年，明年就当德育处的副主任，成为最年轻的领导层，还有各种奖金加在一起，足有三十多万。”

孔梦寻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是那么的可爱，简直像是一个天使。

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孔梦寻的爸爸妈妈听到德育标兵和十大杰出青年这几个字，激动的都快背过气去了，孔秋生赶忙扶着老爷子坐下，让他缓口气。

体制内的人太明白这两个词的含金量了，这相当于为孔梦寻镀了一层金，从今往后孩子的前途就是一条金光大道，再也不用家人们担忧了。

而且校长也说了让孩子当领导，天啊，这无比强烈的幸福感几乎让这一家长辈全部激动的晕过去，此时哪里还有对学校和对校长的不满？爱他都来不及！

“校长，这...您太抬举孩子了......”孔梦寻的父亲孔秋生此时虽然也是激动万分，但作为华夏人，谦虚的传统美德还是得守一下，于是他赶紧跟校长谦虚谦虚，校长也跟他客气客气，彼此和和美美，安乐融洽。

而孔梦寻自己，前面的那些已经让他听得如在云里雾里，听到“三十多万”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血流速度加快，甚至都感觉身体恢复的速度在极速增加了。

他有些内心惭愧，那些荣誉我都没这么激动，听到三十多万激动什么？难道我是一个爱钱的人吗？

对，没错，我是。

“这下有钱给房子付首付了啊！”孔梦寻被幸福砸晕了，美滋滋的在心里想着。

正在病房内其乐融融，快乐的气氛到达了极点的时候，孔梦寻看着校长，因为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所以他也没有大幅度的转头，说道：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这一句话，让快乐火热的氛围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问的是那个名叫玲玲的可怜女孩，平白无故被人欺负，爸爸还离开了他，尽管差点被她的父亲杀死，但是孔梦寻一点都不恨他，甚至连厌恶的情绪都没有。

易地而处，换位思考，他觉得这个父亲虽然不应该被学习，但是如果他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许树才，他也许疯了，但他是个好父亲。

等等，我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他没有那种强大的记忆里能仔细记住每个孩子的信息，玲玲的资料也不全，上面好像也没有提到过他爸爸的名字，他还清晰的记得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玲玲爸爸叫什么名字，那他现在是怎么知道的？

脑子突然疼痛让他的表情都有些难看，吓得大家赶紧对他一阵关怀。

直到他说自己没事之后，校长才叹着气回答了他的问题，但校长以为他问的是被他保护了的，那个欺负人的孩子。

“那个孩子，妈妈被那个疯子捅死了，她自己的脸被划画了，手脚都受了很重的伤，以后可能会留下终身残疾，但万幸的是她还活着。”

对一个女孩来说，真的是万幸吗？

所有人都在心里想到，不由得叹了口气，老爷子对着那行凶的凶手破口大骂。

“这个疯子！学校是什么地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是丧尽天良！”

听着爷爷的骂声，孔梦寻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虽然不喜欢那个女孩，她总是没有原因，只凭借无聊这样的恶毒原因就去欺负许玲玲，但现在听到她有了这样的结局，孔梦寻的心里还是堵得慌，有些难受。

他又问道：“那许玲玲呢？”

“他爸爸被警察抓走了，这几天这孩子暂时休学回家了，其余的状况我还不是很了解。”校长扶了扶眼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孔梦寻不再说话了，他有点累，很想休息一下，于是校长和他又寒暄了一句，又与他家里的长辈们客套了几句，带着身后的年轻秘书离开了。

老孔家的长辈们兴奋不已，今天对他们来说真是个幸运日，不但孩子苏醒，不再有生命危险，而且因祸得福，得到了许多好处，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病房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大家说着，笑着，心情都愉快极了，已经全然忘记刚才为了那个残疾毁容的女孩惋惜这回事。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一瞬间的共情已经算得上是善良，但不会长久如此。

孔梦寻看着快乐喜悦的他们，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从生死危机之中走出的他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说不上来，想起那个一直被欺负虐待的许玲玲，以及那个嚣张跋扈但现在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女学生，孔梦寻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有点累了。

奶奶看出孙子有点累了想睡觉，于是把全家人都撵走了，只留下孔梦寻一个人再病房里休息。

他再次陷入沉眠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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