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宫墙往事

八岁之前段无咎的生活是暗无天日的，他没有一日不是被侮辱伤害的，明明是个皇子，却时常要吃馊饭甚至饿肚子，要在冬天睡被冰水打湿的被子，甚至被宫中最卑贱的小太监欺凌，还要被当时还被他当做亲生母亲的郑贵妃羞辱，听郑贵妃咒骂他长得不男不女，令人生厌。

段无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讨厌自己，明明他也是母亲的孩子，可哥哥和弟弟都会被母亲心肝一样疼着，只有他被母亲憎恨，无论他怎么讨好，怎么努力想要让母妃满意，最后换来的只是母妃更深的厌弃。

段无咎是想死的，但死之前，他想见一见父皇，虽然他拢共也没有见过父皇几次，但每次见父皇，父皇待他都是极好、极温柔的，那是段无咎短暂的人生里，少有的觉得幸福的时刻。即便每次父皇来看过他之后都会好久不来母妃宫里，即便事后母妃会加倍的羞辱、折磨他，段无咎还是开心的。

所以，段无咎想，在他死之前，他一定要再去见一见父皇。

可那一日，段无咎费尽心力，闯过重重关卡，却没有见到父皇，父皇正在新晋的宠妃宫中，他只见到了父皇身边的公公连内侍。

段无咎想冲进屋中，却被连内侍一把拉住。

拉住段无咎的时候，连内侍是心惊的，因为段无咎的胳膊实在是太细了，作为皇子他未免也太瘦了一些，甚至比宫中的小太监还要瘦。

“九皇子不可，会冲撞皇上的，来，洒家送你回去吧。”

那一天，是连内侍牵着段无咎回到郑贵妃宫中的，一路上连内侍都温声细语的跟他说话，询问他平日里都吃些什么，都是谁伺候他。段无咎本来不想说的，可是连内侍太温柔了，一直让他不要怕，他便什么都说了。

回到宫中之后，连内侍和母妃单独在殿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送连内侍出门的额时候，母妃的脸色不大好看。

走之前连内侍还叮嘱段无咎：“九皇子可要好好吃饭，不能再瘦下去了，宫中的孩子本就难养活，你可得好好长大啊。”

段无咎以为，他今日犯了错，肯定又要被母妃关进笼子里被老鼠和虫子咬了，可奇怪的是，母妃没有惩罚他，甚至从那一日开始，段无咎就再也没有被宫中的人欺负过了。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游出水面，段无咎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了。

只可惜，母妃还是不喜欢他，虽然不再克扣他的吃穿用度，但依旧对他极为冷淡。

段无咎每日努力地练字，努力地练习齐射，只希望自己变得最优秀的幌子了，母妃就会喜欢自己。可他的字写得越好，母妃就越生气，他的箭法越是精准，母妃的眼神就越是狠辣。

段无咎也不明白，为什么母妃总是不喜欢自己，他只是想方设法的讨好。直到那一日，段无咎拿着自己画的母妃的画像，想要献给母妃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秘密……

他听到母妃口中对自己的称呼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那个贱人的儿子？

他不是母妃的儿子么？

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细心的段无咎很快就发现了蛛丝马迹，他的确不是郑贵妃的儿子，他真正的母妃应该是那个皇宫里没人敢轻易提起的万妃。

段无咎想找个人问问，可他不知道应该问谁，因为这满皇宫的人都瞒着他，谁都不会也不敢告诉他真相，于是，他想到一个人，想到那个牵着他瘦弱的手，叮嘱他要好好吃饭的太监连公公。

段无咎找到连内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连内侍却说，陛下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

段无咎不知道怎么办，就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连内侍把真相告诉他。

最终，连内侍还是不忍心，告诉了段无咎他的身世：

段无咎的生母是曾经的万贵妃，万贵妃本姓石，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哥哥石敢，石家是封疆大吏，在燕地有十几万兵马，煊赫非常。万是她的封号，因为陛下极为宠爱他，要与她共万岁，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就在段无咎出生那年，石家因为谋逆之罪，满门男丁都被抄斩，就连刚满月的男婴都不能幸免，剩下的女眷则被发配到蛮荒之地，永世不得离开发配地。万贵妃也因为石家的过错被降为万妃。

这件事之后，万妃又苟活了两年，还是在段无咎两岁那年自戕了。万妃的孩子段无咎也被交给了郑妃抚养。

万妃自戕是皇上心中最隐秘的伤痛，因此轻易不敢有人提起，再加上郑妃很快成了郑贵妃，协理六宫，更是没人敢提段无咎生母的事情。

……

直到这一刻，段无咎才知道为什么母妃那么讨厌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母妃的儿子，因为他的父皇逼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段无咎不理解，为什么父皇爱自己的母妃，却又对自己如此冷漠，甚至一年都不愿意见他一次。

“那是因为九皇子你长得太像万妃了。”

“长得像母亲不好么？”

“陛下对你的母妃心怀愧疚，一想到你，就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可谁想日日被提醒自己曾经犯了错，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呢？”

是么，就因为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愧疚，所以父皇就把他随意扔给一个后宫里的女人，让他自生自灭。

所有人都骗他，满宫里都知道他是谁的孩子，却没人告诉他。

太监宫女们不说，他们掐准了没人在乎他，所以就把在其他主子那里受的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郑贵妃和她的两个孩子也不说，他们就看着他摇尾乞怜，求他们给他一点点关爱和亲情，然后狠狠践踏他的感情，纵容宫中的奴婢们欺负他。

父皇也不说，他就假装万妃的儿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很好，假装有人在为万妃照料孩子，这样他就不必面对自己的内疚。

此时此刻，段无咎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这些欺骗过他的人，他要杀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他们都得死，他们都不配活着。

那个八岁的瘦弱的孩子，在那个夜里，猩红着双眼，紧紧捏着拳头，指甲抠进手心，掐得满手鲜血。

他心中只剩下将这世上的一切都烧毁的怒火。

可是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没有母妃，石家也在那烟瘴之地流放，这么多年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他看着这皇宫里唯一一个对自己释放过善意的人，求连内侍救他，求千岁大人帮一帮他。

八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能给连内侍什么，他只知道宫中的人都喜欢金银，便承诺，以后他有能力了，给连内侍很多很多的钱。

可连内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连郑贵妃都能因为他的一句话改变对段无咎的态度，哪里会被金银打动。

“这些年我能被皇上信任，是因为我谁也不帮，我只忠于皇上。”连内侍说。

段无咎从小就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他知道，这是连内侍拒绝他了。

他想着，自己还能给连内侍什么，他忽然想到，内侍都是无根之人，他们最想要的就是有个后代，可是但凡要脸的人都不会认一个太监当爹，所以太监也只能收小太监当儿子。

“我给你做儿子可好？”段无咎说。

从来都是处变不惊的连天意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惊诧之色。

“你可是皇子！你要认一个太监做义父？你可知这是何等屈辱之事。”

“这满皇宫里，只有连内侍帮过我。”段无咎给连内侍磕了个头，“我愿意认连内侍做义父，为您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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