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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容山堂是五开大间,绕过堂屋,隔着一扇硕大的雕花窗入内,便是宽阔的明间,华丽的灯盏,繁复的摆设,每一物无不[jing]美。

  燕国公长房这一支的儿子媳妇皆在场,大家规规矩矩坐着,唯独缺了燕翎。

  燕国公脸上笑意不减,时不时与徐氏话家常,最后问起了四子燕珺的学业,燕珺将脖子一缩,支支吾吾勉强答了几句。

  宁晏坐在燕国公下首,当中隔了一个位置,是空给燕翎的,她往门[kou]方向瞥了一眼,一家人都到了就等着他开席,宁晏对燕翎行踪一无所知,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不敢替他开[kou]辩解。

  今[ri]的事她醒来后便已耳闻,除了贴身伺候的如月如霜,并荣嬷嬷,旁人不晓得真相,宁晏自然也不打算分辨,能让人少嚼些舌根,也是好事。

  须臾,门[kou]响起守门婆子轻快的嗓音,“世子爷回来了...”

  众人视线不由自主齐刷刷望了去。

  燕翎披着件玄[se]大氅裹挟着寒风,迈入明间,抬眸,一眼就看到了宁晏,除了燕国公夫妇,其余人皆起了身,宁晏穿着丁香[se]的褙子,颈处攒着一圈兔毛,显得她整张脸特别俏白柔和。

  燕翎朝她颔首,旋即与燕国公夫妇行礼。

  燕国公大手一挥,“快些坐下,来人,传膳。”

  下人依次在各人面前摆了长条的小桌,夫妇二人七菜两汤,燕玥与燕珺坐在末尾那桌,埋头吃菜不敢作声,燕国公用膳时也没有说话的习惯,他在军中多年,吃饭一贯迅速,等他放下筷子,其余人也不敢再多吃,下人依次将桌案撤下,又一[bo]丫鬟奉茶上前。

  国公爷在,屋内几乎是静谧无声的,就连一贯嘴快[jing]明的秦氏,也不敢卖乖。

  燕国公爱喝浓烈的大红袍,热茶下肚,嘴里油腻味淡去了,心情舒泰,便温声问宁晏,

  “翎哥儿媳妇,你过门也有一段时[ri]了,对府上诸务了解如何?”

  秦氏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她悄悄拉了拉丈夫燕瓒的袖子,燕瓒唇角扯了扯,当做没看见的。

  宁晏闻言心神一动,对上公爹和蔼的眼神,不自觉便紧张了,仿佛是初入考场的学子,斟酌着答道,“母亲已将家中各处亲戚与人情往来说与儿媳听,府中诸务也大概了解。”

  燕国公很满意地点头,又赞赏看了一眼老夫人徐氏,

  “很好。”

  “既如此,你是我燕家长媳,今后府中诸务你得学着料理。”

  他早就打算让宁晏掌家,只是燕翎迟迟不圆房,压不住各方闲言碎语,如今便无碍了。

  别看老国公是个粗汉子,粗中却有细。

  秦氏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真正到来时,她心中的怒火尤甚,她哪里阻止得了燕国公,只得想方设法从中作梗,她连忙堆着笑起身,

  “多谢父亲体谅儿媳,这两年儿媳总担心自己年纪轻,处处料理不得法,[ri][ri]悬着心,如今有嫂嫂来帮忙,我也可歇歇了。”

  燕国公豪迈一笑,“你们妯娌相处愉快,我与你们母亲也放心,不过你嫂嫂初来乍到,处处还需要你协理,等她彻底上手,你便可歇着了。”

  秦氏快咬碎了后槽牙,她才不要歇着呢,却生生挤着笑,“这是应该的。”

  宁晏看着秦氏气得发红的眼,她来府中这些[ri]子也打听了,秦氏持家这两年,已霸占着账房,银库与各处要紧的差事,除了总管房她伸不进去手,哪一处没有她的亲信,宁晏贸然全盘接过来,指不定闹出多大的笑话来。

  思忖片刻,她起身朝国公爷施了一礼,“父亲,儿媳对诸务尚还生疏,不若先一步步来。”

  徐氏闻言松了一[kou]气,连忙和颜悦[se]接话道,“国公爷,翎哥儿媳妇说得在理,且让她慢慢上手,暂且由老二媳妇帮着,待翎哥儿媳妇[shu]练了,再[jiao]给她。”

  燕国公颔首,“如此最好。”又问徐氏,“依你看,先让翎哥儿媳妇掌哪一块?”

  徐氏正考量着,那头秦氏接了话道,“不若这样,嫂嫂刚来不久,趁机与二房和三房的婶婶嫂嫂们[shu]悉[shu]悉,这二房与三房账目对接诸事就[jiao]给嫂嫂吧。”

  二房和三房内务与长房是分开的,只是每月均要给他们对账,再支付月例银两给他们,其中总少不得摩擦,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原先秦氏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在二房与三房挣得脸面,作威作福,如今燕家入账不如往昔,少不得要克扣一些,秦氏自然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宁晏。

  二房和三房那些牛鬼蛇神,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每人一句话怕是都要将宁晏给吓哭,不出一[ri],宁晏必定叫苦不迭,秦氏几乎已经看到一出大戏在面前上演,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燕国公对后宅门道并不清楚,哪怕知道其中有难事,对于眼里只有天下的豪爽男人来说都不算事。

  徐氏看了一眼儿媳妇,一时没吭声。

  至少秦氏这话,面上驳不去,宁晏是燕家长媳,确实需要与二房和三房多打[jiao]道。

  宁晏却知道,秦氏绝对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当着公爹的面,她自然不能畏难,她也没有挑拣的余地,何况这些事迟早都要落在她手里,咬咬牙挺过去。

  秦氏话落的片刻,一道清脆的响声突兀地打破了宁静。

  一直没做声的燕翎将茶盏往桌上一搁,

  “我不同意。”

  清清冷冷四个字,掷地有声。

  秦氏面[se]一僵,心底涌上几分心慌,语气发硬问,“世子何意?”

  燕翎没理会她,侧眸看向身旁的小妻子,“你想从何处着手?你擅长什么?”

  宁晏贸然去啃最硬的骨头,事成,立了威,事不成,世子夫人颜面扫地,往后寸步难行,稳妥起见,让宁晏从擅长的事务着手。

  这大概是宁晏自成婚以来,第一次打心眼里感激这个丈夫。

  她眨眨眼,“我想先管厨房的事。”

  这是她喜欢又擅长的行当。

  燕翎颔首,以不容商量的[kou]吻与燕国公道,“父亲,明[ri]起,让宁氏执掌厨房。”

  这是燕翎第一次[cha]手后宅事务,燕国公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他看了一眼徐氏,徐氏将绣帕往掌心拢了拢,笑道,“也好。”

  秦氏差点将掌心抠破一块皮。

  一开[kou]就要厨房这个肥缺,果不愧是商户女所生,眼里就盯着钱。

  可惜谁叫她嫁的不是燕翎,这个家连燕国公都不敢质疑他的决定,秦氏又能怎么办,生生把打落的牙齿往嘴里吞,不尴不尬地坐了下来。

  三少夫人王氏淡淡看了一眼宁晏,目光又从燕翎身上掠过,事不关己地垂下眸。

  事情议定后,燕国公挥挥手让大家散去。

  二少夫人秦氏搭着心腹嬷嬷的手,沿着僻静的长廊回二房,她眼角润着泪珠,不甘心地拂了一把,

  “你知道全京城的女人最想嫁谁为妻吗?”

  嬷嬷心疼地看着她。

  秦氏自问自答道,“是燕翎....”她眼底[jiao]织着沮丧与愤怒,“他身份尊贵,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又是皇太后的心头[rou],自身文武双全,要功勋有功勋,要能耐有能耐,无需看任何人的脸[se],有这样的夫君,宁晏走到哪里腰板不挺得直直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嫁给他后,公爹维护,婆婆却不敢立规矩,为何,谁叫她正经的婆婆已经睡在皇陵,但凡母亲对她有半点苛刻,她只要往皇后或皇太后跟前开个[kou],保管母亲要吃一壶的,你说,这简直是神仙[ri]子。”

  她垂下眸,泪如雨下,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那样好了,为何还要跟我争?她是缺钱还是缺前程,她安安分分的当她的世子夫人,去生个一儿半女不好?”

  嬷嬷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小心翼翼开导,秦氏[xing]子拗,一句话听不进去,到了院门[kou]便问,“二爷呢?”

  守门的丫鬟哆嗦地答,“二爷回书房了...”

  秦氏脸[se]一寒,气势汹汹往书房方向走,进入书房,瞥见丈夫沉迷于他的书画,秦氏气得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画轴,往地上一扔,怒道,

  “画画,你整[ri]除了画画,你还懂什么?那燕翎今[ri]那般不给面子,怎么不见你为我撑腰说上几句?”

  燕瓒看了一眼地上揉成一团的宣纸,气得不轻,连忙扑过去将之捡起,小心翼翼摊开,好不容易画好的山水画皱巴巴的,哪里还能赠人,只是他[xing]子一向和软,根本拿捏不了秦氏,只得硬生生忍着怒火,

  “他是长兄,哪有我置喙他的地儿?更何况他本是世子,这个家他要做主,我有何话可说?”

  “没用的东西,你就不懂得争取嘛!”秦氏恨铁不成钢,跺着脚,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燕瓒见妻子一哭,顿时慌了,眼巴巴走过去,要去扶她又不敢,放软身段道,

  “你别哭啊,你争那么多作甚?我早就告诉过你,等兄长媳妇过门,这个家自然该她来当,这两年你也挣了足够的银两,贪心不足蛇吞象,回头被父亲知道,还不知是个什么后果。”

  秦氏红着眼,咬牙恨道,“我贪的那点银子算什么?都不够那宁氏塞牙缝的。她这一来抢了我的厨房,你知道吗,那厨房可是肥差,里头都是我的人手,她想的倒美。”

  燕瓒一心只读圣贤书,实在不懂女人之间这点蝇头小利,在他看来,每[ri]公中管着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又有额外的采买,余下每月还能给他二十两银子开销,若遇大事,可寻父亲签账单,去账房支银子便是,根本无需争来争去。

  他多么希望妻子像三弟妹那般安分,可惜这两年的风光养刁了她的胃[kou]。

  燕瓒静下心来劝道,“你先别急,嫂嫂年纪比你还小,不一定镇得住那些管事,且让她去尝试,回头碰到了难处,自然会求助于你,总归是一家人,磨合磨合也就好了。”

  秦氏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想听的话来,若非燕瓒不争不抢,她何至于过得这么辛苦,埋汰来埋汰去,终究还要打起[jing]神过[ri]子。

  “行了,你早点回房睡。”秦氏发泄过一阵,又燃起了斗志,回到房中,招来心腹嬷嬷丫鬟,悄悄布置一番,“让她吃点苦头,想这么容易从我手里接过管家权,没门!”

  明熙堂离容山堂最远。

  燕翎夫妇饭后散步,沿着长廊慢慢行至杏花厅,往左便是燕翎的书房,往右便是明熙堂。

  明润的灯芒下,两道身影同时在杏花厅驻足,一个娉婷秀美,一个颀长清俊,夜风掀起二人的衣摆,绞在一块,如一对璧人卓然而立。

  深秋的风虽寒,二人却不觉得冷,甚至心头都有些发烫。

  都在等对方开[kou]提昨夜的事,偏偏都以为对方不想提,默契地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对了,陛下定了十月中旬去西山行宫秋猎,我负责秋猎的防务,回头可能要离开几[ri]。”

  这是燕翎第一次主动与她[jiao]待行踪,宁晏自然很上心,温婉柔顺的小脸,睁眼望着他,

  “什么时候去?”

  “后[ri]去,大约需要五[ri]光景。”平静的眼神里,又比往[ri]多了一丝牵绊,

  宁晏算了算[ri]子,今[ri]已是十月初三,“那我明[ri]替您备好行囊。”以前这些事是云卓来做,如今[jiao]给宁晏,自然是应当的,燕翎点了点头,

  “我不在时,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宁晏眨了眨眼,“什么事搞不定?”

  “厨房的事。”燕翎担心她被人欺负。

  燕翎从不管内务,不代表他不了解府上诸人的品[xing]。

  难得他主动关心她,宁晏勾了勾唇角,露出个轻盈的笑,

  “您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吧?放心,我搞得定的。”

  明明是玩笑话,燕翎莫名听得有些耳热。

  妻子能干自然是好事。

  燕翎也没多少心力[cha]手后宅的事,没做声,一双眼就看着她。

  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整个人显得腼腆又柔静。

  宁晏想起今夜他帮忙,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谢您帮我。”

  “应该的。”

  一阵沉默后。

  “时辰不早,你回去,我先去书房办点事....”燕翎望着她,手在身后拽了拽,眼底带着几分试探。

  宁晏眼睫眨了眨,总觉得他这话与平[ri]不一样,仿佛有弦外之音,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他眼神沉静而温和,乍一眼看不出端倪来。

  宁晏与燕翎相处不多,实在摸不准他的心绪,只迟疑地,乖巧地点着头,

  “好.....”

  回去洗了个热乎的澡,躺在被褥里看书,忍不住想,

  莫非是忙完再过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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