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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天色彻底明亮起来后,别克商务车过了国家公园的收费岗亭。

海拔顺着山路一路攀升,至最后一个垭口时,已到了三千九,昨晚凝的霜敷在植被和砾石岩片流石上,给人以一种刚下过雪的错觉。

商明宝的话少了许多,向斐然以为她是因为先前的插曲不高兴,沉默地牵着她手好久后,看到指示牌,终于找到话题。

“过了这个垭口后手机就没信号了,要到村子里才有信号。

要不要跟苏菲打个电话?”

商明宝转过脸来,惨白的脸色泛出了青,一脸痛苦地忍着什么。

向斐然立刻叫停车子的同时将窗户打开,问:“想吐?”

商明宝不住点头,忍得眼里都泛出泪花了。

向斐然当机立断:“我扶你下车走一走。”

他弯腰越过她的座位,将车门推开。

寒风从悬崖攀上高空,忽地将商明宝的心口灌得冰凉。

脚尖刚落地,她就再难忍耐,不顾一切地推开向斐然跌到路边排水渠,吐了个昏天暗地。

早上吃的早饭都没来得及消化呢,吐空了后,肠胃的蠕动却不受控制,逼着她将胃液胆汁也吐了个干净。

纵使是在山间旷野,这股气味也十分难闻,被风吹得丝丝缕缕钻入鼻尖,连商明宝自己都受不了,一瞥余光,却见向斐然鞋尖。

他一直都在?

商明宝心里的崩溃比肠胃的蠕动更为翻江倒海天崩地裂,却没力气推走他或让他走开,只能蹲在地上,默默地挪转鞋跟,将自己挪到了一片干净的地方。

向斐然:“……”

虽然这时候拍照很不人道,但他还是掏出手机默默拍了一张。

商明宝在新地方又蹲了数分钟后,终于觉得肠道平息了下来。

向斐然递给她一瓶拧开口的矿泉水,勒令:“漱口。”

商明宝接过,认认真真地漱了两回。

向斐然又递给她两张湿巾:“擦擦。”

商明宝擦得很用力,将苍白的唇硬是给擦出了一丝血色后,她才抬起头,眼泛泪花求助地说:“好难受,斐然哥哥。”

向斐然心底为她这句话软烂成一片,蹲下身,叹了一声:“晕车怎么不告诉我,最起码可以买晕车药。”

商明宝缓慢地摇着头:“我不晕车的。”

向斐然伸出手去摸她额温,又伸手进她颈间。

他指尖冰凉,激得商明宝躲了一下。

“别动。”

商明宝不动了,老老实实地等了会儿后,听见他说:“没发烧。”

“还有哪里难受?”

向斐然看着她,“肚子疼不疼?鼻塞么?深呼吸给我看看。”

商明宝挨个回答,最后深呼吸。

她气息短促,呼吸频率比原来急,无精打采地说:“脑袋好痛,嗡嗡的,好像蜜蜂打架。”

虽然她没见过蜜蜂打架。

向斐然两手搭着膝,下了定论:“高反了。”

他问过商明宝是否有进高原的经验,商明宝

说有,并且适应良好,他便放了心。

现在看,是他掉以轻心了。

商明宝心虚道:“昨天晚上太阳穴就有点痛。

()”

向斐然深出一口气,扶额。

不应该放任她洗那么久的澡的。

斐然哥哥≈hellip;≈hellip;?()”

商明宝咽了一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最初试探着问是否能跟他一起进山时,得到的答复是不行。

但她用了很多理由,什么假期很闲啦,舍不得他啦,想去亲近自然啦,软硬兼施撒娇卖乖,才让向斐然松了口。

一路过来,她都自觉降低自己的麻烦度,什么也不挑,有难受也不说。

她的目光藏着怯,让向斐然怔愣。

“没有。”

他断然否认了她的愧疚:“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是我太疏忽。”

他起身返回车里,从登山包中翻出葡萄糖口服液,将瓶口折开,“先把这个喝了。”

他说什么商明宝就做什么。

毫无防备地抿了一口后,脸皱成一团:“好甜……”

向斐然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听话。”

商明宝只好眼一闭牙一咬,一鼓作气地喝了。

向斐然从她掌心接过刚刚擦过嘴的湿巾和葡萄糖塑料管,说:“过了这个垭口后高度就会下降,村里的海拔是两千二,你不会有事的。”

商明宝点头。

“但是之后有任何不舒服,都一定要跟我讲,明白?”

商明宝又点头。

向斐然无奈,在她凉凉软软的脸颊上拍了拍:“说话。”

“我不会死吧?”

向斐然像是叹息般地笑了一下,并起的两根手指轻轻抵住她唇:“不会。”

“真的不会?”

“我保证。”

“要是我死了,你要年年来这里给我扫墓。”

她冷不丁地说。

她说完这句,便看到向斐然的脸色蓦地一变,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拉着跌进了怀里。

“商明宝,”

向斐然语气莫名冰冷严厉,“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把这个字挂在嘴边当作玩笑。”

商明宝愣了一下,用力抬起唇角抿笑,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对不起,是以前留下的习惯。”

太想活了,又担心死,于是故意与命运开些不以为意的玩笑,说些负气的扫兴话,唯恐命运看穿了她内心的真实所想而拿捏她。

向斐然坚定地将商明宝的脸压向自己颈窝:“扎西车子里有急救氧气罐,如果我觉得你状态不对,我会给你吸氧。

相信我,你怎么来的,我就会带你怎么回去。”

商明宝“嗯”

了一声,松弛地贴在他怀里。

向斐然捏捏她的手心:“好了,从现在开始别紧张,放松自己。”

商明宝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明明是你比较紧张,我随口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凶。”

而且气息还这么冰凉,弄得好像高反了的人是他一样。

向斐然什么也没有多说,牵她回车内,勒令她安静坐着不

()许乱动,自己则拆了个垃圾袋出来,将那些湿纸巾、塑料管和矿泉水瓶都收了进去,继而翻出一盒万宝路:“抽根烟,有事叫我。”

扎西也站在悬崖口抽烟,灰蒙蒙的天空下,经幡猎猎作响。

向斐然走到扎西身边,俯身捡了块石头叠到玛尼堆上。

他姿态随意倜傥,商明宝隔着挡风玻璃注视着,猜想他应该常进藏区。

扎西被风吹得勾缩着脖子,见他嘴边的烟没点燃,主动说:“向博,用我的火。”

他一手拢起挡风,一手揿下打火机,将火苗凑着递上去。

向斐然个子很高,扎西一米七几的个头在他面前竟有明显落差。

他低下头,偏过脸,由着扎西敬了这支烟,吸了一口点燃后,掌尖在他通红皲裂的手背上拍了拍。

这是个非常江湖气的礼节表达,配上他垂眸的淡然神色及冷酷长相,竟然却也不违和。

扎西心里忽地想,原来他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懒得。

对人情世故意兴阑珊之人,一旦表现出些许的和缓,就容易让对方受宠若惊。

扎西果然多了些话,主动关心问:“你妻子怎么样?”

向斐然从嘴角夹下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

扎西告饶,一双纹路很重、惯于与形色江湖人打交道的双眼,看穿了向斐然此时此刻的色厉内荏。

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真的警告,至于为什么明明没生气却还要摆出这副严肃模样,扎西暂时想不通。

他的笑里有些明知故犯的赖皮意味,伸出粗壮的两根指头:“女朋友三个字,老婆两个字,你不让我用,那就是妻子。

或者按我的叫法,阿佳。”

阿佳是他们这一支藏族人对妻子的称谓。

向斐然夹烟的两指隔空点了点他,像是某种警告。

但扎西今天莫名地胆子肥了,得寸进尺起来,“嗳”

了一声,“向博,不要这么严格,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不是阿佳是什么?我在你这个岁数,孩子都两岁了!”

“我25”

向斐然纠正他。

“喔!

那四岁了!”

“……”

说笑归说笑,但对于向斐然交代的事,扎西还是认真去做了。

趁还有信号,他打了电话,让家里人备上热水热汤,又命妻子去村口唯一一家杂货铺挑一些爽口的水果。

后半程,扎西开得又慢又稳。

向斐然将车窗降了一线,好让车里没那么闷,又严严实实地将商明宝的脑袋用帽子捂好。

商明宝躺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只觉得路真漫长,阳光周而复始被云层遮挡,又从山脊上冒出来。

她不知睡了几觉,略微转醒时,嗅到的是向斐然的气息,便又能放心地再度昏睡过去。

扎西偶尔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发现向斐然的姿势一动未动,从未变过。

抵达村庄时,已是正午时分。

这是一座坐落在山坳处的藏族村落,四面群山环抱,通水通电通网的日子还没过过几年。

村口栽果树,冒绿芽,叶片新亮,灰白的水泥路主干道与

溪流平行,一直延伸到村庄深处。

车还在行驶中,商明宝先被隆隆的水声吵醒,问:“大下雨了?”

但阳光溢满车厢,早将米白色皮垫晒得发烫。

商明宝茫然,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没有下雨,是溪流。”

扎西笑着从后视镜里抬起一眼,“你看,你脸色好多了,我们这里氧气很足,是天然氧吧!”

商明宝从电子手表上看了眼海拔,果然降到了两千出头,她耳朵里的尖锐爆鸣声消失了,只有后脑勺连着后颈的那一片还在隐隐作痛。

扎西的房子在村庄末尾,一路沿着水泥路下行,看到一群小孩在路中央玩扑克牌。

扎西没嘀喇叭,从窗户里冒出个头,手掌拍了下车门,用藏语喊:“喂!

回家吃饭了!”

坐回车里时,他解释:“那个穿红衣服的,我小女儿。”

商明宝问:“几岁?”

“八岁。”

比商明宝预想的大。

她看向向斐然:“我还以为五岁呢。”

向斐然睨她一眼,口吻凉凉道:“不奇怪,你毕竟是一个能把二十一岁大学生看成四十五岁中年人的人。”

他忽然翻旧账,商明宝苍白的脸色中泛红:“是随宁先入为主误导我。”

向斐然眯起眼神:“所以,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完全不觉得中间有什么误会。”

商明宝声音越说越低:“就觉得……这个舅舅……保养挺好的……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

商务车终于在路边停稳,向斐然一手拉开车门,日光晃动,他躬身,下车前回眸,丢下一句:“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向博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商明宝对此可太清楚了。

扎西的妻子旺姆在门口相迎,刚刚还在跟小伙伴玩扑克的小女孩已经飞回到了她姆妈身边,被她按在身前一起迎接来客。

旺姆已经准备好了水果、热茶和热汤。

汤是牦牛骨熬的,与商明宝认知中的汤相比有些油腻,也略咸,但她还是喝了烫烫的两碗,并认为这比米其林三星的出品更好喝。

“没有买到新鲜水果,”

旺姆歉疚地表示,“老板昨天腿出了点毛病,所以没有出去进货。”

她说完,命她的女儿仁央去将果盘端过来,里面是小小的青红果子。

“苹果,自己种的,纯天然。”

旺姆说,“你们在城市里吃不到这么干净的。”

其实商明宝自小到大吃的都是所谓的的纯天然无污染食材,有专门此类的供应商为全球富豪解决绿色有机食品需求,富豪们每月向他们支付上百万的服务费,他们则还他们一个美丽的长生梦。

商明宝千挑万选,不知如何下手。

这些苹果跟她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个儿小,皮糙,上面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印记,看着脏脏的。

仁央给她挑了一个,递给她:“丑苹果。”

商明宝忙摆手:“不丑不丑。”

“它叫丑苹果。”

“……”

>>

哦。

“洗过的,你吃吧,很甜的。”

旺姆热情推荐。

商明宝接了过来,又挑了一个,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向斐然了。

向斐然正在和扎西确定明天的线路和装备。

两人站在房子的中庭下,阳光从天台和连排的窗户上漏下,将向斐然在黑发和领口掩映间露出的半张脸晒得几近透明。

以考察为目的的野外工作不会有很高强度,通常一天在三至五公里,细致繁琐的其实是路上的采集工作以及植被物候期的记录。

扎西还另外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在高山的某处河岸湿地,似乎有华丽龙胆盛开。

商明宝在旁边认真安静地听了一会,扎西讲完了,停下来,与向斐然一起将脸转向她。

向斐然观察着她的脸色,温声问:“好了?”

商明宝嗯嗯点头,给他看自己手心里的丑苹果:“给你拿了一个。”

递过去前,她将果子在自己里面那件美丽奴羊毛的衣服袖口上擦了擦。

用袖子擦水果——这是绝不会被温有宜允许的动作,但商明宝现在做了,有种莫名的窃喜,唇角乱翘。

咔嚓一声脆响,向斐然看着果肉中蠕动的白色虫子,陷入沉默。

商明宝不疑有他,一边问“甜吗?”

,一边也用力咬了一口——

虫子。

三条虫子。

三条奋力扭曲的虫子。

三条因为被人类捣了老巢而即将要躬身跳起来的白色肉虫子。

商明宝的尖叫声划破屋顶,苹果呈抛物线被抛到了十米开外,咚的一声砸到了扎西一家的蓄水缸上。

-

因为后面连续三天都没有信号,商明宝一一给重要的人发通知。

苏菲第一个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问她吃不吃得惯,住不住得惯,那些常备药有没有随身带着。

商明宝嗯嗯嗯嗯应得敷衍,苏菲知道她主意大,生出些“女大不中留”

的感悟。

挂电话前,再三叮嘱严厉提醒:“一定要定两间房!”

商明宝脆利地“哦”

一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再过几个月她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可是不能提醒苏菲,否则她会写信到立法委投诉婚姻法。

纽约正是后半夜。

廖雨诺是昼伏夜出的动物,这会儿正是最嗨的时候,攥着酒瓶子给商明宝拨了视频过来。

她那端灯光迷离,一整个醉生梦死,更衬得商明宝这边寂静简陋。

看着商明宝头顶漏光的水泥层板,廖雨诺吃惊地问:“宝贝,你在天桥底下?”

“没有啊,我在一个牧民的家里。”

商明宝答,仰头看了看二楼的层板。

被廖雨诺这么一说,看着确实安全系数不太高。

“牧民?”

廖雨诺问:“骑马放牧的那种牧民吗?”

“不然呢?”

廖雨诺对瓶吹了一口:“给我看看。”

商明宝便走了出去,切换摄像头,给廖雨诺看扎西的房子、

院子、溪流、水车,以及院内拴着的马匹和骡子。

廖雨诺表情呆滞:“路上那些黑乎乎的是什么?()”

马粪。

?()”

“what?”

“马粪。”

商明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廖雨诺脸上没了表情,似乎是被倒了胃口。

过了半天,挤出来一句:“商明宝,你疯了吗?我让你滑雪你不去,让你留在纽约你不留,跑到深山老林里吃带虫子的苹果、闻马粪,住危楼?”

“cheese,不要这么说,”

商明宝想了想,“这不是危楼,是扎西和村里人在冬天空闲下来的时候,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

你的赛马也要吃喝拉撒的。”

廖雨诺被噎了一下,嘴硬道:“那也不一样。”

开什么玩笑,她一百多万美金的赛马可是高贵纯血,怎么能拿村里那些毛色暗淡毛发粗糙整天跟苍蝇蚊虫为伍的杂种马比?她的马可是听李斯特长大的!

“怎么不一样?”

商明宝反问:“难道你的马拉下来的是金子?”

“好好好,你现在跟我当哲学家是吧。”

廖雨诺点点头,“你这么心水那种穷乡僻壤,那你多待待。”

忽然吵架,商明宝烦得想挂电话,听到“啧”

一声。

镜头一晃,似乎是被什么人拿走了,接着出现伍柏延的脸。

“吵什么?”

伍柏延懒洋洋的语调,“廖雨诺喝多了,你别跟她计较。”

商明宝脸色缓了一缓,打招呼道:“你又在。”

伍柏延笑道:“怎么,我不能在?”

商明宝不跟他进行这么没营养的对话,想挂,伍柏延却说:“廖雨诺不感兴趣的东西,我挺感兴趣的,给我看看?刚刚没看见。”

商明宝这次的镜头潦草多了:

“哝,苹果树。”

“院子。”

“马。”

“水车。”

“公共厕所。”

伍柏延:“……”

他眉心拧了起来:“商明宝,我现在对你有点刮目相看。”

商明宝也不是什么都能克服的。

挂了电话,她被向斐然强制要求去午睡,睡着睡着,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觉得浑身都痒。

她跟向斐然分开两间房睡,打电话过去时,声音里染上哭腔。

过了没一分钟,向斐然披衣敲响她的房门。

“开门。”

商明宝不会用这个锁,虽然旺姆教了她两遍,什么先拧钥匙,再转反锁扣,再往上提。

弄了半天,她急哭了,好不容易打开后,整张脸都躁红得不得了,扑到向斐然怀里:“有虫子。”

“哪里?”

向斐然推她进去,目光环顾,以为是飞蛾。

扎西的房子沿岸搭建,晚上开灯很容易吸引进各种飞蛾,赶不走,商明宝会吓到也是情有可原。

谁知商明宝却撩起袖子:“身上,身上有虫子。”

她细瓷般的胳膊被自己挠出了数道红印。

“痒

(),被子里有虫子。”

商明宝说着,掀开睡衣领口,往里面看,觉得能看到小虫子乱爬的痕迹。

向斐然抓住她一双手:“别抓了。”

“你是不是不信我?”

商明宝身上冒汗。

其实扎西和旺姆是这个村子里最有口皆碑的一户向导,虽然条件有限,但所有床单都清洗得勤快,二楼中庭的晾衣绳上就晾着呢。

说他们床上有跳蚤,实在是很伤人心的指控。

向斐然仍是抓着她的手:“我跟你换一间,你睡我那里。”

“你的没有虫子吗?”

“我保证没有,”

向斐然眸光和声音皆温柔:“刚刚已经试过了,不是么?”

商明宝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帮你把睡袋打开,你睡在睡袋里,不碰他们的床单和被子。”

“那不好吧。”

商明宝迟疑着,“如果被看到,他们会不会很难过?”

向斐然抿起唇,掌心贴着她脸:“不会,我可以解释,你安心最重要。”

天人交战间,商明宝下了郑重的决定:“我还是克服一下吧……”

向斐然笑了一下,把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叫她宝贝。

商明宝换到他那间,躺进他刚刚躺过的被窝中。

因为是被他验证过的干净,所以她心里也无条件地安定了下来,那些似是而非的虫子似乎切实消失殆尽了。

向斐然关上门后,正碰上上二楼来晾新床单的旺姆。

旺姆刚想说话,见向斐然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便噤了口。

等晾完床单下楼,旺姆才客气紧张地问:“向教授,她还住得习惯吧?”

她总把向斐然记成教授,“向博”

她觉得拗口,怪怪的;向老师”

又觉得不够体现他的厉害,于是便执着地叫他教授。

虽然被纠正过多次,但旺姆不改口。

向斐然颔首:“住得惯,有劳。”

“那就好,那就好。”

旺姆讪讪:“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千金,气质好得不得了!

我真怕她睡不好,明天上山没力气。”

向斐然勾起唇:“不会,她只是有些认床。”

认床的人在他的床上睡得很好,直到被电话叫醒时还觉得没睡够。

向斐然在电话那段沉声,底下垫着溪水隆隆:“不许再睡了,下楼去走一走,否则晚上失眠。”

商明宝穿了条瑜伽裤就下了楼,上身套着向斐然的黑色冲锋衣内胆,蓬头垢面。

院子里静悄悄,落到山脊的太阳将这里涂抹得黄亮。

仁央一字一顿地汇报,姆妈在做饭,爸爸带着向教授上山去了,而且很早就走了,已经去了两个半小时。

“他还不是教授呢。”

商明宝蹲下身。

“哦。”

仁央答,怯着双眼看她:“白玛。”

“哪里?”

她还以为哪里有白马。

“白玛是仙女的意思。”

商明宝挠了挠头,“我还好。”

“你是向教

授的阿佳吗?”

仁央问。

商明宝听到这名字就生气。

上次pdf,也有阿佳的一份,到了学校,阿佳特意找到她面前看笑话。

商明宝当场怼了回去:“唔好意思,我不像你,是活在pdf里的人,所以我不在乎。

加油,pdfgirl。”

“我叫明宝,刚刚告诉过你了。”

她普通话标准地纠正。

“阿佳,妻子,妈妈是爸爸的阿佳。”

“……”

仁央绞着双手:“你是向教授的阿佳,我听爸爸跟妈妈说的。”

“……”

商明宝用力抿一抿唇,悄声问:“你觉得呢,我们像吗?”

仁央用力点头。

“向老师之前跟一个女明星来过,那个女明星比你漂亮。”

商明宝气呼呼:“谁啊?”

“我不记得了……”

仁央缩了下脖子,“向老师看她的时间没有看你的长。”

商明宝一怔,唇角翘起,把脸伏上盘着膝盖的臂弯:“真的吗?”

“真的,我观察过。”

仁央认真地说,“他只有讲话的时候才看她,你不一样,你不讲话他也看你。”

商明宝的气呼呼变成软乎乎。

“阿佳怎么写?”

仁央找了块尖角石头,在地上写下鬼画符般的一行藏文。

“……”

向斐然回来,过来找她,见地上那一行,问:“写的什么?”

仁央嘴皮子哪有商明宝快,被抢着说:“白玛,仙女的意思。”

仁央被她捂了嘴。

旺姆来叫吃晚饭,商明宝要过了向斐然的手机,用翻译引擎查到了阿佳的藏文写法,复制,粘贴到微信里自己的备注上。

向斐然喝着水,看着她的小动作。

“以后我在你手机里备注就是这个。”

商明宝说,“不许改。”

向斐然抬起唇角:“这样我还怎么找你?”

“把我置顶就好了呀。”

商明宝理所当然地说,“一直置顶,就不会弄丢了。”

向斐然怔了一下,目光如此长久地注视着她,在日暮下有深邃之感。

继而他放下水杯,从她手里拿回手机,亲手将她置顶。

那一行藏文在他心里一直是“白玛”



直到那年,在尼泊尔的采集旅行中,一位藏地喇嘛饶有兴致地说:“我第一次见把阿佳当作备注的。

你和你妻子一定很恩爱。”

那是他在漫长旅途中,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教授脸色的骤变。

她的头像已经是和别人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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