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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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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一听他好像还想闹事,皱了皱眉,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

越王行事自有主张,用不着他亦步亦趋纠正,这次出使,固然有朝廷的考虑,但落在个人身上,自然会有些不同的思量。

要说私心,别说他们南朝,就是这眼前个个衣着光鲜的北朝王公贵族,又有哪个心里没怀揣点小心思,说是各怀鬼胎也不为过。

想及此,崔玉的目光从殿上诸人一一扫过,从下首的长公主、义安公主,再到谢维安、李闻鹊等人。

帝国贵胄,朝廷精英,尽收于此。

崔玉望着众人面带笑容的轻松神色,心下不由微微一叹,随即又在其他人发现之前,低下头,品尝手中桃酒。

他没留意到这些笑容满面的人里边,有一个与众不同,从头到尾的笑容都很勉强,甚至面带忧色。

章玉碗不是没注意到身旁义安公主的异样,她只当对方还为了联姻的事情忧心,孰料对方这一路走来似乎想通了某些事情,待近侍击磬,趁着宫人弹奏箜篌时,章玉碗就听见义安公主对自己小声道:“阿姊,我已经想好了,如果真需要有人去和亲,我就主动请命前往。”

“你不必担心,事情还未必到了这一步。”

章玉碗道。

“我知道,我只是怕陛下对姐妹情深,回头若博阳姐姐哀求,他也许会择宗室女嫁之,可南朝如今威势渐大,若真要和亲,如何能以旁支血脉来糊弄,南朝必不会忍受这等委屈,”

义安公主既已下定决心,说话便流畅许多。

“当年阿姊可以为了家国社稷,前往柔然,如今我也可以,而且南朝繁华,情况比柔然好了许多,我委实不该矫情的。

我已想好了,到时候我会主动请缨的。”

说罢,她的表情反倒放松下来,好似卸下一大块石头,执起酒杯连饮两杯,难得的豪爽让旁人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两眼。

以章玉碗的聪明,也暂时猜不透南朝来使此番目的,很难确定最后究竟还需不需要公主去联姻,但她仍是道:“璋国有我一个就够了,我也将会是最后一个,想必陛下也作此想。

你别着急,也暂且不要在今日出声,对方来意不明,陛下他们必是要先诈一诈的。”

姐妹二人低声说话,那头乐声一曲终了,陈济端起酒杯,上前先向皇帝祝酒,言辞倒是还中规中矩,只是到了其他人那里,一下就变得锋芒毕露。

陈济先是从自己那一边距离最近的谢维安开始。

他笑着问:“怎么不见赵相了,这位可是三朝元老,就连我皇父,也让我捎来问候呢,可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不适?”

谢维安不相信南朝人半点风声都不知晓,对方这样明知故问,摆明是要找茬,但有了先前迎接时的经历,对他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态度,谢维安也没多大意外。

“赵群玉畏罪自缢,如今已经回老家下葬了,越王若想探望祭扫,我可禀明陛下,择日派人带越王前往。”

陈济

玩味道:“那倒不必了,我只是听说谢相是赵群玉的门生,曾得到赵群玉一手提拔,方才有今日地位,怎么还恩将仇报,将老师扳倒,难道说寒素之族出身的人,就是如此吗?”

()

谢维安面色淡淡:我身为璋国官员,先公后私,先国法后私情,想必越王殿下是能理解的,若是不能理解,我倒也要怀疑辰国那边的官员,是否公私不分,坑瀣一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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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济啊了一声:“谢相怎么就恼了?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毕竟赵群玉在你们北朝当了那么久的宰辅,连我都听说过他,谢相大公无私,实在令人敬佩!”

他这张口就有些阴阳怪气,即便之前没在场的人,也对这位越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南朝派了这么位正使过来,是故意来找事的?

可陈济还没完,绵里藏针说完谢维安,又去讥讽严观海,说从未听说过严相有什么功绩,倒是听说陛下有位严妃,难道你们两人是亲戚,直接将严观海说得脸色比锅底还黑。

崔玉倒是跟在他后面,一个个赔礼道歉,他也没拦着陈济不让说,但陈济说完,他必圆场找补,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这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让众人不由得怀疑真正的使者其实是崔玉,只是对方身份地位不如陈济,不好当众拆陈济的台。

却说陈济得意洋洋,像小孩子摆弄玩具攻城略地一般,又来到章玉碗和义安公主面前。

他看了两位公主一眼,忽然拱手道:“听说陛下有三位姐妹,皆是才貌双全的公主,二位想必就是博阳公主和义安公主了吧?”

义安公主看了看章玉碗,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就道:“越王客气了,我的确是义安不错,不过我旁边这位,却是长姐邦宁长公主,博阳公主身体有恙,并未赴宴。”

陈济讶异:“是那位刚从柔然归来的长公主吗?若两国联姻交好,迎娶公主,我们南朝,可只要冰清玉洁的公主,不要在柔然待过的。

南朝教化文明,人人知礼,与蛮横粗狂的柔然人截然不同。”

言下之意,不仅是羞辱长公主,更暗示北朝人与柔然人差不多,才能接受公主嫁去柔然。

这话的侮辱性实在太大,以至于连义安公主这样的性情,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但她毕竟不够伶牙俐齿,一时之间张了张口,只能喊出“无礼之徒”

,却说不出更激烈的话来反驳,气得面容煞白。

何止是他,在场众人,个个当即愠怒。

李闻鹊更是腾地起身。

“陛下,此人放肆无礼,定是南朝派来羞辱我们的,臣请驱逐出境,择日发兵讨之!”

崔玉忙起身请罪。

“陛下息怒,诸位息怒!

越王殿下只是从小长于深宫,被我们陛下宠坏了,不知深浅,方才出口狂妄,还请陛下看在我等主动前来,千里迢迢的份上,饶恕越王无礼!”

章骋冷冷道:“朕今日方知,南辰为何主动前来示好,原来是派了个不学无术的越王来羞辱我朝上下的!

柔然人劫掠中原,难不成只抢北方,对南

()方格外友好?只不过是我大璋作为北方屏障,为尔等挡住柔然铁骑罢了!”

谢维安接上皇帝的话:“不错,当年我朝势弱,长公主为国和亲,实属迫不得已,但后来朝廷大军已经一雪前耻,将柔然杀得元气大伤,难为越王自小长在帝王之家,竟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屡屡出言轻慢!”

崔玉连声应是:“我们陛下也常因此训斥越王,这回让越王出使,一来因为他身份尊贵,二来也是希望他长长见识,不再胡作非为,没想到越王性情顽皮,还是让陛下和诸位看了笑话,也是在下失职,回去必然禀告我们陛下,对越王殿下多加训诫!”

陈济满脸写着不逊,却也没再张口就来,只是负手昂首站立,年轻气盛毕露无遗。

南朝如今毕竟势大,双方不能真就彻底撕破脸,可这样任凭越王讥讽嘲弄自然也不行,回头南朝人只会觉得他们璋国好拿捏。

章骋沉吟片刻,望向章玉碗。

“长公主对崔玉这番言辞可还满意?若你不满,朕自然是要追究到底的,越王无礼,须得驱逐出境,让他们另派正使前来,否则这交好之事,不谈也罢。”

听皇帝这话,竟是将决定权都交给长公主了。

虽说只是场面话,崔玉心下也有些惊异,不由跟着抬首望过去,却只见一名年轻女子坐在那里,方才越王胡说一通,似乎也未令她变色震怒。

迎着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章玉碗从身前果盘里拿起一个桃子,笑吟吟道:“这长安郊外产的桃子,清甜脆口,最是好吃,我入宫时别无长物,只好借花献佛,拿这枚桃子当作见面礼,送给越王。”

陈济挑了挑眉,吊儿郎当走过去,接过桃子,在手上掂了掂,眼睛却落在公主腰间的玉佩上,轻佻道:“长公主如何会身无长物?那玉佩我看着就挺好的。”

“那个不方便。”

章玉碗轻轻摇头。

什么不方便?陈济莫名其妙。

“方才听见越王一席话,我就豁然开朗,原来竟是巧了,柔然也有个规矩,女人亡夫之后,要给一位身份贵重又英俊非凡的郎君,送一个桃子,今日看见越王,我就知道,这桃子定是能送出去了。”

这话就更是古怪了。

陈济莫名其妙:“为什么是送桃子?你该不会是仰慕我吧?抱歉,我可不娶嫁过的妇人!”

“因为——”

章玉碗笑得意味深长,“这桃子在谁的手上,就成了谁的替身,我要杀掉这个人,才能将亡夫在黄泉受苦的魂魄换回来。

越王有没有听说过替死鬼,像你这样仪表堂堂的年轻郎君,亡夫肯定很喜欢,如果他不愿意回来,你下去陪他也是可以的。”

陈济还在消化她这番稀奇古怪的话,就看见眼前银光一闪,崔玉刚喊出“殿下小心”

时,陈济手上一轻,桃子已经在他掌心四分五裂,纷纷掉落,而他则觉得鬓间一凉,不由伸手去摸,却没有摸到血,只摸到光秃秃的一块。

这女人竟将他鬓角给剃了一块!

陈济又惊又怒,还未

来得及发火,便见对方手腕一转,匕首往身前桌案一插!

齐根没入,只余刀柄在外。

陈济:……

他忽然感觉少了的那块鬓角很凉。

但陈济还是怀疑这张桌案是事先准备好的,说不定就是陶土捏就,准备给他们来个下马威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匕首,用了暗劲往上一拔!

拔不出来……

陈济的脸色有点绿了。

他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对方说的“不方便”

是何意,敢情是说玉佩珍贵,不方便用匕首砍成那么多块吧?!

陈济嘴角抽搐:“什么桃子魂魄的,你是浑说的吧?”

“当然是信口胡诌的,不过为了警告你一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章玉碗笑得温温柔柔,“这些年我在柔然待久了,确实也学了一身蛮横回来,陛下和谢相他们愿意以礼相待,我可都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越王这次辱我,就先以鬓发代首了,若是下回……”

她的目光若有所指从陈济头顶扫过,后者下意识把天灵盖捂住。

章玉碗掩嘴轻笑。

这哪里是一国长公主,简直是个妖女!

陈济气急败坏,好悬想起场合身份,妖女二字憋在嘴边,要出不出的。

章玉碗似乎看出他的心声,好整以暇:“吾,蛮夷也。

越王可还满意?”

陈济:……

他这张毫无遮拦的嘴巴算是彻底遇到克星了。

接下来甭管陈济想说点什么,只要他一张口说了上半句,章玉碗就从桌案拔出那把匕首在手里把玩,一边打量他,像是在掂量陈济身上还有哪里好下手的。

陈济要是把后半句话憋回去,她就会满脸失望地重新将匕首插回去,几番下来,愣是把陈济逼成个彬彬有礼的寡言君子。

俗话说恶人还需恶人磨,长公主自然不是恶人,可对付越王这样的人,出动武力威胁,小题大做,反倒落了下乘,但若只是言语震慑,又不足以令对方收敛,唯有长公主才能治得了他。

就是回头说出去,长公主一句“反正越王说我是受了蛮夷影响的无知妇人”

,就能将辰国的质问堵回去,堂堂辰国朝臣,又怎好因为越王先无礼而发作一位长公主?

陈济憋屈地吃完一顿饭,满脸敢怒不敢言,最后被崔玉拽着,在北朝君臣带着调侃笑意的目送下愤愤离去。

但等到回了官驿,关上门,只剩下他与崔玉时,陈济所有愤懑憋屈一扫而空,他摸着鬓角问崔玉:“是不是很难看?”

崔玉想笑又怕刺激他,抿了抿唇:“还行,回头长长就回去了。”

陈济不信,找了面铜镜照来照去,半晌叹息道:“我这也算是为了辰朝豁出去了,今日怕是把他们满朝文武都得罪遍了吧?”

崔玉点点头:“嘴巴是够缺德的,不过我看他们皇帝涵养倒好,就这样了还没下令将你逐出去,反而是长公主朝你发难。”

陈济哈哈一笑:“那种情形下,皇帝亲自出面,不是显得臣下无能了?让长公主出面来教训我,倒是正合适。

依你看,我们这计策,到底成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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