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贝贝再次见到了林学民。

林学民坐在病床上，对站在门口有点无所适从的孩子招招手：“进来吧。”

顾贝贝慢慢靠近病床。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就是数月前那个器宇轩昂的男子。

林学民皱眉咳嗽两声后露出笑容道：“是不是很惊讶林叔叔老得那么快？你阿姨前几天见到我的时候，也像你这么惊讶。其实以前你见到的我满头黑发是因为我染过。现在是想染都不行了。”

顾贝贝眼睛一红没说话。

林学民又对她招招手，说：“坐吧，和叔叔聊聊。”

顾贝贝在病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她低着头不忍心看林学民苍白凹陷的脸颊。

林学民知道孩子的心思，他安慰道：“没关系，叔叔这不是还能和你说说话么。”

说着又是几声咳嗽。他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自嘲自己暴瘦后的身体更是虚弱。

顾贝贝强忍着心酸和林学民聊了几句家常话后就不再言语，林学民不希望孩子的心情太沉重，主动问起她的学习情况，顾贝贝认真一一作答。

林学民听闻顾贝贝学习进步飞速也十分高兴，连连道好，面上多了几分气色。

“君君已经中考了吧。”林学民终于还是问起了女儿。

“嗯，已经中考。”顾贝贝点点头。

“不知道她能不能考上心怡的高中。”林学民说话间看向床头，那里摆放着一张李梦君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李梦君初入初中的那天，李米用相机在校门口为她拍下来的。

照片里，她尚且稚嫩的脸颊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

顾贝贝：“会考上的，她一直很努力。”

林学民：“嗯。”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顾贝贝对李米说：“李女士，我想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要不要阻止我？”

李米泪流不止。

第二天顾贝贝一早就收拾好自己，说要带李梦君去一个地方。

李梦君自然是不情愿，可是看到顾贝贝认真的眼眸，她在心底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这不安的感觉似曾相识。

她努力回忆，终于记起数月前的一个晚上，顾贝贝敲开她的房门冲动地说要告知她一件事情的真相，哪知道妈妈突然出现以为她二人在争吵而打断。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李梦君皱眉。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下意识排斥。

“你跟着我走就好了。”顾贝贝一字一句道。

“我不去。”李梦君心里的排斥越来越多。

“不，你必须去。”顾贝贝语气坚定。

李梦君更加不悦：“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凭什么勉强我？”

顾贝贝：“我不是勉强你，我是请求你。”在真相来临之前，她还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说服李梦君。

李梦君：“……”

这是顾贝贝第一次对她说“请求”二字，李梦君有点错愕地看着顾贝贝。

顾贝贝：“对，我就是请求你和我走一趟。”

李梦君最终点了头。

顾盼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可是顾贝贝这幅沉重的样子是他极少见到的，小小年纪的他也猜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他一无所知。他挠挠头转过身，就看见妈妈站在他身后，脸上满是泪水。

“妈妈你怎么了？”顾盼慌乱地抓着李米的手。

原来妈妈刚才一直站在他身后，他怎么一点都没有发觉？可是妈妈为什么哭了？

李米其实一直在门后站着，顾贝贝和李梦君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昨天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顾贝贝问她要不要阻止的时候，她就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顾贝贝的决定。

顾贝贝还说，一切后果由她承担。

“她要是恨就恨我，我不怕。你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顾贝贝不希望知道真相后的李梦君恨上李米或者爸爸顾准。

李梦君没想到顾贝贝会带着自己来到一家肿瘤医院，她觉得顾贝贝简直疯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梦君甩开顾贝贝的手。

“你跟着我走就行了。”顾贝贝再次牵起李梦君，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

“这里是医院，你带我来医院做什么？”李梦君没好气地问，她实在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顾贝贝不再作答，只是快步地带着李梦君进了电梯。

她只想一鼓作气带着李梦君去见林学民，她多害怕自己的勇气消耗在去往病房的路上。

她不能停顿。

电梯在第17楼停下，顾贝贝拉着李梦君快步走出，又一口气在长长的走廊里跑了几米远。

李梦君受不了顾贝贝身上散发出来压抑的气息，她再次挣扎着甩开顾贝贝的手，却不想顾贝贝死死抓着她不放，她吃痛不已忍不住低喝道：“顾贝贝你疯了！”

顾贝贝不理会她，继续快步走着，她只能勉强跟上脚步，不然她非得摔倒几次不可。

“顾贝贝，你……”她话还没说完，顾贝贝突然停下脚步，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

李梦君心里一突：“顾贝贝，你要带我去哪里？”

顾贝贝背对着她好像深呼吸了几次，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李梦君，还记有一天晚上我着急找到你说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么？”顾贝贝握紧拳头，给自己最后的力量和勇气。

“记得。”李梦君这一刻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不安的心在翻江倒海。

顾贝贝：“李梦君，推开前面那间病房，你就可以知道全部的真相。”

李梦君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爸爸林学民的时候会是这幅光景。

要她怎么相信，病床上这个头发苍白满脸病容的男子是自己那个器宇轩昂的爸爸？

要她怎么相信，三个月前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的爸爸，会消瘦到这般？

又要她怎么相信，眼前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而不是她的一个噩梦？

林学民望着女儿不可置信的眼睛，心头一酸，堂堂七尺男儿竟是流出了热泪。

他也没想到，自己和女儿再次见面会来得这么措不及防。

“君君，对不起。”一句对不起，道尽了这个父亲内心最深处的遗憾和无奈。

李梦君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抖得厉害，喉咙里像烧了一把烈火，生生地疼。

她急促地呼吸，胸腔里的氧气依然越来越稀薄，痛苦不堪的她只能慢慢蹲下来寻找身体的支撑点，最后她几乎匍匐在地，是顾贝贝在身后搂住她的身体。

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了就没有痛苦了，她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否则她会死的。

她要离开这里！

这个意识让李梦君几乎疯狂，她猛地转过身用力推开顾贝贝，顾贝贝被这一推狠狠地撞在门上，头部受到最直接的冲击。

李梦君推开顾贝贝后从地上爬起就往病房外跑去。

“君君！”林学民焦急地喊了一声。

顾贝贝来不及喊疼，急忙爬起来去追李梦君。

李梦君慌不择路，顾贝贝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拉住李梦君。

“李梦君！”顾贝贝喊。

李梦君拼命挣扎着，她用力咬着牙，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李梦君，你冷静一点！”顾贝贝带着哭音。

李梦君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挣扎的过程里她的指甲在顾贝贝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印。

顾贝贝默默承受着李梦君的疯狂，就是不敢松开自己的手，她害怕李梦君跑出去遭遇不可预知的危险。

“李梦君，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顾贝贝几乎乞求道。

林学民这个时候也追到了两个孩子身边，他扶着墙壁剧烈地咳嗽。

或许是林学民的咳嗽声惊醒了李梦君，她呆滞了几秒缓缓回过头看向他。

“呜呜呜。”终于，李梦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切都不是梦。

林学民一步一步靠近女儿，听着女儿痛苦的呜咽声他禁不住微微弯腰伸手捂住胸口。

李梦君的指甲深深挖进顾贝贝的手臂，渗出丝丝鲜血，顾贝贝咬牙一声不吭。

“君君……”林学民想触摸女儿的头发，伸出的手却停顿在半空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女儿的痛苦，他无能为力。

“对不起君君。”他千言万语的诉说，都化在这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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