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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最阴不过读书人


  裴旻的书信已经先一步呈报上来了,现今满朝文武都知道吐蕃跟阿拉伯达成了战略同盟,一致对抗唐王朝。

  满朝文武近来也围绕着这方面做商议,商议西域的局面局势。

  现在还没有丝绸之路这个说法,通常是以西域商路来称呼。

  西域商路对于唐朝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带动了长安、洛阳、凉州三大都会的发展。

  刺激了陇右、河西的经济之余的同时,也促进了华夏各地与长安、洛阳的经济链。

  唐王朝并不盲目的依赖西域商路,但是西域商路的存在,却让整个王朝的经济提升了一个档次,让财政呈现一个良好的发展趋势。

  在这种局面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放弃西域商路的。

  李隆基也一直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随着与西方的接触,他的眼见也更为开阔,不在将大唐视为天下的中心,周边诸多都是蛮夷宵小。

  阿拉伯这位强敌与吐蕃这位宿敌联合,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值得慎重以待。

  但是满朝文武又不愿意大力发展西域,毕竟华夏才是他们的根基,哪有舍弃根基,隆重发展西域的道理。

  满朝文武为此住争论不休。

  李隆基心底也不愿意将发展的重心西移,可是如若不西移,局面就更为堪忧了。

  故而一直未有定论,问王忠嗣名为考问,实际上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王忠嗣极具战术天赋,与战术一途的天赋,裴旻都为之惊叹,但战略远见不为其所长。

  不过裴旻平素没少给他分析西域局面,不为其所长也并非是不懂,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西域局面错综复杂,其境内多为他国百姓,有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古国,也有昭武九姓国,还有大小勃律等国家,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二三十个。我朝以宗主国的形势号令西域,既是高明之举,也是一步错棋。”

  李隆基追问道:“何为高明,何为错棋?”

  王忠嗣道:“高明是因为我朝离西域太远,支援不易。一但大举动兵,将行数万里地,沿途辎重消耗,乃天文数字。与其我朝强行统领,人心浮动,不如以夷制夷。用进贡态度富庶,以保安定。”

  李隆基不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不是他们没有能力扫平西域,就凭太宗、高宗朝的军事实力,别说是一个西域,就是两个三个乃至五个都不在话下。

  可扫平后的问题才是关键,要由大唐直接统制。

  唐朝身为外人,与地方百姓有着一定的隔阂。双方很容易引发矛盾。

  一但矛盾出现,唐军必然会为了颜面而平叛。

  这一动兵,所耗费的钱财,远远超过控制西域得到的经济。

  吃力而不讨好不说,甚至会影响到自身的经济。

  故而一直以来,对于西域唐朝的政策一直是以夷制夷。

  “可也就是这种制度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西域在我朝的控制下,也不归我朝的控制。这里裴帅用了一个很贴切的词语形容西域的局面,叫‘保护费’。我朝强大,能够庇佑他们,让他们可以在西域平安的生活下去,故而他们每年进贡财富,以保平安,有需要时,还会出兵协助。可要是我朝没有能力庇佑安西的时候,安西诸国就不会选择向大唐进贡了。这就是以夷制夷的不足之处。”

  “确实如此!”李隆基想起了武则天时期,安西四镇失陷的事情。那个时候,唐军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但是西域诸国却一样生活的好好的,并没有多少变化。即便后来,王孝杰夺回安西四镇以后,西域诸国一样如此,认同道:“这个保护费的说法倒也贴切。”

  王忠嗣斩钉截铁的道:“故而安西诸国,能够与我朝共富贵,有部分能同险阻,却无一国能共生死。因为至始至终,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外人。”

  李隆基越想越是烦心,追问道:“那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王忠嗣摇头道:“此乃行政方面的事物,臣年少,见识浅薄,未有良策。倒是裴帅,对于西域研究极深,应该有主意应对。”

  李隆基又问了王忠嗣几个军事上的问题。

  李隆基自身军事水平堪称低下,但他看过不少兵书,纸上谈兵还是很有本事的。

  王忠嗣的军学功底尤为深厚,不但饱读孙吴韬略,李靖、苏定方留下来的兵书,裴旻一样慷慨传授。

  应付李隆基那是绰绰有余。

  李隆基满心欢喜,还特地留王忠嗣在宫里用膳。

  **********

  裴旻率兵返回河西,经过西州的时候,在高昌城里与颜杲卿见了面。

  两知己相会,自然是喜不胜喜。

  裴旻还让颜杲卿领着他去参观蒲昌县。

  走在蒲昌县的街道上,裴旻放眼望去,几乎全是高昌遗民。

  固然西域人与中原人一样,同为黑发黄种人,但脸部骨骼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的。

  “颜县令好!”

  “颜县令……”

  “颜县令……”

  “颜县令……”

  ……

  一路行去,一个个高昌遗民经过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管没事没事,都会停步下来,热情的向颜杲卿问好。

  裴旻带着几分惊疑的看着应对自如的颜杲卿,笑道:“安排昕兄来这蒲昌县是安排对喽。这才多久,这蒲昌县上下就让你收服了。”

  颜杲卿道:“谈不上收服,只是将心比心。其实很多时候,隔阂形成的原因,不只是对方,还有我们自己。就拿十年前的一任县令来说,我看过他的政绩,非常的出色,事物处理起来井井有条。论及政治才华,在下是自愧不如。他在蒲昌县干了五年,提高了民生,改善了生活,却没有得到这里百姓的认可。某很是奇怪,细细研究,终于发现了原因所在。”

  “真正的隔阂并不在百姓,而是在那位县令自己。他的政策制度,处处偏向这些高昌遗民,让他们享受到不一样的待遇。然而就是这种特殊的待遇,反而是一种隔阂,让高昌遗民时时刻刻都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

  裴旻听了不住点头。

  颜杲卿指着前面的县衙说道:“我们去衙里说。”

  蒲昌县的县衙很是简谱,到府衙后院。

  颜杲卿的夫人与儿子颜季明一同迎了上来。

  “裴叔父!”颜季明今年十三岁,与颜杲卿这个单纯的书生不同。他好兵事喜武艺,裴旻还曾指点他剑术,故而对于裴旻很是亲昵。

  见到裴旻,都先不顾得跟他父亲打招呼,先惊呼出来,上前问好。

  “又长高了?”

  裴旻摸了摸颜季明的脑袋,对于自己这个侄儿,也即是喜爱。

  不只是因为他是颜杲卿的儿子,还因为他是一个少年英雄。

  历史上颜季明跟着他父亲颜杲卿一样,在常山高举义旗反抗安禄山,成功的阻止了安禄山东进。为李唐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恼羞成怒的安禄山命史思明、蔡希德率军北渡黄河,攻打常山。

  颜季明面对二十余倍的敌人拼死抵抗,为史思明生擒。

  史思明以颜季明为人质,让他修书劝颜杲卿投降。

  颜季明深受酷刑而不写一字,最后惨受屠戮,尸骨无存。

  安史之乱平定后,颜真卿耗费心力,也不过寻得一首级,悲痛之下,力作《祭侄季明文稿》,给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在书法行书中,仅次于《兰亭集序》。

  《祭侄季明文稿》中“父陷子死,巢倾卵覆”这句话,当年让裴旻学到这片文章的时候,感慨极深。

  颜家父子取义成仁,值得敬重感慨。

  裴旻也因此对于颜季明很是疼爱,若非他自身天赋不足,便是将他一生所学,倾囊相授都未尝不可。

  裴旻、颜杲卿在书房入座,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颜杲卿道:“故而在治理蒲昌县的时候,我在以夷制夷的基础上,另辟蹊径,一视同仁。我提拔了本地人为长史、县尉,实行制度的时候,他们出面,避免不必要的抵触。干好事的时候,我亲自出面,让百姓记挂着我的好。久而久之,他们也接受了我的存在。很多政策,自然得意顺利实行。只要政策公允,百姓生活得到便利,归心亦非难事。”

  裴旻赞叹道:“好一个归心亦非难事,昕兄的治世之才,委实令人惊叹。”

  这天下万事,可以说是事事困难,亦可说是没有难事。

  让韩信打仗,让裴旻使剑,让王羲之写字,让李白作诗,让萧何搞内政,有什么难的?

  但要让韩信作诗,裴旻画画,王羲之带兵,李白纵横官场那就千难万难了。

  颜杲卿显然是身怀超凡的治世才能,在处理行政事务得心应手,故而不难尔。

  看着颜杲卿,裴旻忽然道:“我若想改变西域局面,让西域成为我大唐真正的疆域,将西域诸国的百姓,跟着归心,让他们将自己视为唐人,昕兄可有什么高见?”

  裴旻知道自己真正的行政水平一般,能够将陇右、河西治理的蒸蒸日上,真正的功臣其实是张九龄、李林甫。

  张九龄的王道政治与李林甫的剑走偏锋,他们相辅相成,才有了陇右、河西今日的局面。

  裴旻的功劳,更多的是决策,而非定计拟策。

  而张九龄的起点很高,他的行政才略偏向大局,属于国家政治,未必就适合西域的局面。

  相反颜杲卿有着丰富的基层经验,知道百姓需要什么需求什么,了解民心懂得民心。

  在这一方面,应该比张九龄更要出色。

  颜杲卿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道:“这不太好办。”

  裴旻叹道:“确实不容易,不过现在的局面过于复杂。我们不能一直以外人的身份处理西域要务,我们的对手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连在了一起。不将西域真正的握在手里,一但决战,将会有很多不可预料的变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不解决,未来定成麻烦。”

  颜杲卿一手撑着脑袋,手指不住的在案几上敲打,一下又一下的。

  很久很久,大约一刻钟前后。

  颜杲卿方才出声,说道:“此事不太容易,时间也不充裕。想要让西域真正成为我大唐的领土并不容易,不过让他们心想我朝,缓缓图之,倒不是没有办法。”

  裴旻精神一震,说道:“你说说看!”

  颜杲卿沉声道:“分几个步骤,第一、文化侵略!我儒学拥有极高极强的包容性,不管你的信仰是什么,是佛是道还是清真教,都能融合。他们不要强制性的将我们的人安排到他们的岗位,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反过来,将他们的人,吸收到我们这边。比如说安西四镇需要一些文官处理琐碎事务。我们可以选择从安西百姓中间选择优秀者让他们任职,真有才干的,可以举荐入朝,甚至成为我大唐各地的行政官吏。但是有个前提,应募之人,必需精于儒学,擅于孔孟之道。”

  “我天朝的诱惑力还是极大的,诸多有志之士,皆向往天朝,给他们一个路子,以掀起儒学之风。学了我们的文化,潜移默化,自会与我们更加亲近。”

  裴旻眼睛一亮,笑道:“此法应该可行,强迫他们学,与诱惑他们学,目的意义相同,但效果显然不一样。”

  “第二、不能固守旧规,也不能操之过急。既然想要不动武力的吞下他们,就需要更进一步的加深彼此的关系。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让他们离不开我们,用利益将彼此牵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唇亡齿寒的局面。而不是没有我们这个靠山,他们还能去找另外一个靠山。让他们没的选择,只有跟我们在一起才是活路。而且务必做到,我们是嘴唇。换而言之,真要到他们死的时候,我们不过是掉颗牙齿而已,他们的百姓自然就是我们的。”

  裴旻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心底感概,最阴不过读书人!

  “第三、攻心,抹黑我们的对手,以一切手段,让西域的百姓抵触大食国,让他们将大食国视为洪水猛兽,让他们知道我们才是他们的救星。我们的存在,比他们的国家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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