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司户
此人乃是曹川郡当地官宦人士,叫做赵元宇,是个太学生,在苏家还没有家道中落之时,赵苏两家多有来往,而苏恨桃待字闺中的时候,便与赵元宇相识。
赵元宇本是官宦子弟,本有禄食,想讨个衙门职衔,也费不了多大功夫,例如赵元宇有个房分兄弟赵元基,就自去做了个院判:惟有赵元宇自恃才高,务要登第,通籍太学后,便是发奋苦读。
他才思敏捷,人物风流 ,虽然是官宦之弟,却待人谦和,胸无傲气,所以恨桃与他相好。
所谓少女怀春,恨桃与其初识时,便是一日不见了他,饭也是吃不下的。而后流落风尘之后,赵元宇虽然心中愤恨,怜惜心上人的遭遇,但自己一个弱书生,却对苏恨桃境遇无能为力。
只是每年春秋两季太学试之后,赵元宇必从金陵来浏阳,陪伴恨桃,而恨桃在这时也闭门谢客,与赵元宇两相修好
赵太学是个书生,不会经营家业,试了两科不第,家事日渐萧条,其虽是官宦子弟,但在家族中身份不高,又没有官职在身,自然也不受重视,这一来二去,这一两年连从金陵到浏阳的盘缠,都不怎么凑得出了。
恨桃不但不嫌他贫,此后凡是他一应灯火酒食之资,还多是恨桃周转给他,恐怕他因贫废学,常对他道:“妾身看相公决非平庸之人,妾身也不甘久处风尘。愿郎君一举成名,待功成名就之后,提掇了妾身出去,相随终身”
“虽自此一生布衣素食,妾身也是心甘情愿,郎君切须专心读书,不可懈怠,又不可分心他务。衣食之需,只在妾的身上,管你不缺外物便是了。”
恨燕见姐姐真心待赵太学,自也时常存一个拣人的念头,只是未曾有个中意的。恨桃体着恨燕意思,也时常替他留心,对太学道:“我这妹子性格极好,终究也是要走到从良这一条路上来的。”
“他日你若得以成名,完了我的事,你也替他寻个好主,不枉我与她姐妹情深。”赵太学听到恨桃如此一番话之后,便把此事牢牢记在心里了。
太学虽自此在翠香楼往来情厚,不曾破费一个铜钱,反得恨桃他资助读书,心中感激之下,极力发愤。应过科试,果然高捷南宫,恨桃心中不胜欢喜。
太学高高中了,但榜下却还未来得及授下官职,待在金陵,终日与恨桃修书,以寄相思之情,两情愈浓。只是要图个终身之事。却还有一件难事:娼妓要落籍,最是一件难事。
翠香楼中老鸨龟公,恐怕缺了会承应的人,失了生意,上面过往嗔怪,多有不便,先不说现在赵元宇身家不丰,凑不出多少钱来。
便是赵元宇能够凑得出替苏恨桃赎身的钱财,这一锤子买卖,又怎能比得上苏恨桃这颗摇钱树?所以天底下青楼,落籍从良之事,十个倒有九个不肯。
何况现在赵太学既无钱财,也无力量,怎能替她脱得乐籍?所以此时太学虽然得第,官身在望,却依然娶恨桃不得。
正在计较之间,却选下官来了,除授襄阳司户之职。初授官的人,碍了体面,怎好就立即为妓家开脱?就算赵元宇不顾自身举动,惹出议论来,翠香楼背后也是靠山的,却也未必能达成所愿。
欲待别寻婉转法子,怎奈赵元宇当官日子有限,一时没有机会与浏阳县里有身份地位的人攀上关系。没奈何之下只得到了襄阳,与恨桃相约到了襄阳,再作打算。
当下太学与恨桃两个抱头大哭,恨燕在旁也陪了好些眼泪,当时作别。恨桃自掩着泪眼归房,自此闷闷不乐,再无二话。
赵元宇自此赴任襄阳,一路上鸟啼花落,触景伤情,只是想着恨桃,心里自道一到任所,便托人到浏阳,替自己周旋恨桃之事。谁知到任事忙,匆匆过了几时,急切里没个得力心腹之人,可以相托。
虽是又寄了一两番信来,又差了一两次人去,多是不尴不尬,跟翠香楼谈不拢的局面。也曾写书相托在京同榜友人,替恨桃脱籍了当,然后再行接到任所。
怎奈路途既远,人情淡薄,如果是顺水人情,有紧没要的,看在同年之谊,不妨顺水推舟,然而翠香楼背后是风雷帮,风雷帮又与浏阳县里衙门里熟络得很,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谁肯替你卖人情,认真去做这事的?
不过把这一封封书信儿,传来传去,动不动便是半年多。又过了一些时日,浏阳又传来苏恨桃的亲笔信,说临县赤阳帮少帮主纪景福,带者几箱官绢到浏阳来,闻着恨桃头牌之名,定要一亲芳泽。
缠了几番,恨桃只是推病不见,那纪景福虽然因此大闹了一番,然而终究是心里有些顾忌,没有行那强梁之事。
只是恨桃心里忧愤,居然就此一病不起,纪景福只认恨桃推托,心怀愤恨。妹妹恨燕虽是勉强接待了他两番,然而知晓这位少帮主是个只知道声色犬马的蠢物,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纪景福几番要在在恨燕处宿歇,恨燕总是推辞道:“姐姐病重,晚间片刻不得离身,伏侍汤药,留客不得。”纪景福缠了一阵,讨了没去,自到别家嫖宿去了。
赵元宇得了这一番书信,只得悲哭一回,然而大丈夫哭则哭矣,又当得些什么事情?只是徒增烦恼,触景伤情罢了。
如此两三月,赵元宇不遂其愿,成了相思之病。古话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医。”赵元宇这心病是苏恨桃,不能与苏恨桃两厢厮守,医药怎得见效?渐渐病症也就沉重了。
一日门上奴仆传话进来道:“外边有个秦公子,自称是大人旧识,在外等候,想要见大人一面。”赵元宇闻得,忙叫了“请进”,两下见礼完毕,赵元宇便叹道:“秦兄,你便早些个来,我也不见得如此!”
来人有些清瘦,穿着一袭青色袍子,年纪看上去很轻,一副青年任侠的打扮,正是在观音寺将蒋温伦救出来,而后又与蒋温伦失散的秦朔无疑。
秦朔道:“之前收到赵兄书信,我本该立即前往,但不巧我师门出了一个败类,在浏阳境内聚了贼窝,我因此脱身不得,耽误了一些时日”
“赵兄你我金陵一别,已有三年,现在阁下高中进士,正是一展胸中抱负之时,为何忧愤成疾,病成这般模样了?你要兄弟我早来,究竟又有何事?”
听完秦朔说完之后,赵元宇面上便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这可真是阴差阳错,运不在我,我要是知秦兄在浏阳才收到我的书信,我就把我这事情在信上说清楚了。”
“只是此事对我意义重大,秦兄云游天下,行踪不定,当时我将此信交给风雨楼,也是存了万一的心思,故而只是称有要事请秦兄到此,未把我的心事在信中表露出来,事到如今,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兄知我是曹川郡人,少时父母在时,家父与曹川郡司农苏信交往甚厚,我这位苏世伯有一女名为恨桃,与我最厚。后来我这位苏世伯被党争牵累,下了大狱,最后死于狱中,苏家没了家产,恨桃也被奸人所害,不得已流落风尘。”
“恨桃虽入青楼,我却知她心中志向是一点儿也没有改变的,况且有她资助我读书成名,我才得有今日。”
“为兄力量有限,不能替她落得乐籍,同她到此不得。原想一到任所,此事就可以徐徐图之,谁知当地一名江湖帮派的纨绔子弟一直纠缠恨桃,恨桃被纠缠不过,就此一病不起。我这里好不盼望,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这几月以来,我心热如火,事冷如冰,食无味,卧难眠,了无生趣。秦兄,你我相交一场,若我不能熬过这一场,你就将我尸骨收敛,带去浏阳吧!”赵元宇言罢,顿时泪如雨下。
秦朔急忙说道:“赵兄,且请宽心,此事何至于此?此事交给我便好,我若不能将苏恨桃带到此处,我姓里的秦字就倒着写,既然赵兄身有病症,还宜调养,我即刻前去浏阳,办妥此事即可。”
“既然赵兄与苏小姐是青梅竹马,那这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福气就在眼前,如何能为了这一个纨绔子弟,忧愤若此伤了性命?”
赵元宇道:“秦兄你是方外之人,不知这世间情为何物,才能说出这番话来,我自从收了恨桃一番书信以来,已是食不下咽,岂是闲事!”说得痛切,赵元宇又昏迷了过去。
隔不了两日,赵元宇精神越发恍惚,时而以为恨桃在眼前,病症愈加沉重,自知不起。呼秦朔到床 前,哀求道:“我与恨桃,不比寻常,生当作比翼之鸟,死愿做牵理之枝。”
“今日我为她而死,死后却也不忘与她厮守。请秦兄待我死后将我尸火化,将骨灰放入瓮中带去浏阳,恨桃知我既死,必为我守。他有一妹,名曰恨燕,俊雅能吟,恨桃曾托我替她寻觅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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