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十分遥远的尽头，好似有一个微弱的光点。

  欧阳复起先一瘸一拐地跑着，后来忍着痛，加大脚步，飞奔起来。

  “一直跑，别回头。”

  他的身后一定有不好的东西！

  他可以感受到，有人在对着自己后颈吹气，腐烂死亡的气息......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直跑，不要回头！

  “你可以的，欧阳公子，你可以的......”

  阿离！

  欧阳复不顾一切朝前冲去。

  那个人曾告诉他：玲珑塔有进有出，进口世人皆知，出口却暗藏玄机，只要他在合适的时候，从出口溜出来......

  当他在隔间自怨自艾的时候，腰间乾坤袋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个时机就这么出人意料地到了。

  所以，他放弃机会，非要出去......

  他一定可以逃出去，他一定会再见到阿离！

  那是在北境的某个山里，他第一次见到阿离，一只兔妖，个子不高，蒜头鼻，白白嫩嫩的脸。

  漂亮么......不吧，他曾经也机缘巧合瞧见过红袖榜上的美人......但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可爱，好想把那张脸捧在手心，好想把她抱在怀里。

  好想......就这么长长久久地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就那么一瞬间，欧阳复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心里有些痒，有点慌，还有......小小的激动。

  可惜，他的那些【好想】一样也干不成。

  因为下一秒，阿离就被掀到了岩壁上，重重摔下来。

  十步远处，她的爷爷被那只野牛精踩碎了全身骨头，连一句“快跑”也没来得及说，便死掉了。

  阿离妖气微弱，不过明神境界罢了，她手脚并用，害怕地朝后缩去，惊慌之下，随手能抓起的石头、野草、泥土，尽数朝野牛精扔去。

  可有什么用呢？

  野牛精步步紧逼，双眼发红......他很馋了。

  阿离后背顶着石壁，退无可退，全身笼罩在一个巨大无比的阴影之下。

  接着，她便惨叫起来，无力的反抗，撕心裂肺的哭泣......

  二十步远的草丛里，欧阳复正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他握棍的手，捏得发白。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那个野牛精正是他们的“同伙”。

  他们在山里搜寻了数日，始终没法找到那个妖洞，所以，放出消息，两日后，烧山！

  两日快要过去，毫无动静。

  正愁眉不展之际，两只兔妖出现了，而那只老兔妖身上，正好有那个妖洞的腰牌。

  看来老兔妖终是担心，便带着自己的女儿（孙女？）逃离这座山。

  他们计划让野牛精先去当个恶人，然后他们再“英雄救美”——这正是欧阳复的主意，因为他发现妖也是有骨气的，有时候，哪怕严刑逼供，他们也宁死不说。

  所以，不如换一种方式。

  不过......此刻，欧阳复怒火中烧，野牛精做得太过了！

  他虽是畜牲化形，但此等做法，畜牲不如！

  旁边的同伴见他异样，便摁住他的手，摇摇头，“再等等......”

  再等等？欧阳复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竟然会导致如今这等局面......再等等......难道那只兔妖还不够绝望么？

  当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飞在半空，无极棍在手，一棍挥下！

  ......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一只野牛精罢了......妖嘛，总该死的。”

  “小复年轻气盛，要我说，这怪不得他。这该死的蠢牛的确做过火了！”

  他们声音很小，但欧阳复却听得清楚。

  他任他们处理野牛精的尸体，任他们商议......回到叫花地，若挨罚，他也认了。

  如今，他着眼于眼前的事。

  他咬紧牙关，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终于，他脱下了外衣，想披在那只兔妖身上。

  当衣服的阴影才靠过去，她猛然朝后缩去，再次撞到岩壁上，闷哼一声。

  欧阳复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剧烈。

  可他转念一想，才发生那样的事，任谁也......

  “你别紧张，我不过去！”欧阳复道，“我，我把衣服放在这里......你自己穿......”他本想把衣服就这么放在地上，但看着她惊恐不定的眼神，还有一丝不挂的身体——

  他慌忙别过眼，把衣服扔了过去。

  “你穿上吧，免得着凉......”

  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问题。

  着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才缓缓转回头。

  兔妖已经披上了衣服。

  “我，我叫欧阳复，是叫花地的人。”兔妖的眼里顿时惊惶起来，“你别担心，我们不会杀妖！”

  叫花地本就与妖魔为敌，不会杀妖？

  “我，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杀你的！”他慌慌张张指着野牛精，“你看，我救了你！我们只杀坏的妖魔！”

  兔妖满眼怀疑，但身子却稍微放松了些。

  欧阳复见她周身伤痕，又拿出叫花地治伤灵药来，“你自己弄吧。”他又扔了过去。

  兔妖没有伸手，药膏掉在地上，滚入草丛里。

  “诶，你别担心，不是毒药！”欧阳复不敢靠近，又从怀里拿了一盒，“治伤的！很有效！”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忽然想了个办法，匕首划过手背，一道鲜血流了出来。

  “你看着啊！”他把药膏涂在伤口上，顿时，血便止住了，那伤口竟然开始结痂，好转，“我没骗你吧？”

  兔妖将信将疑。

  这时候，他的另外几个同伴走过来。

  兔妖瞬间警觉起来！

  “诶诶诶，你们站那儿！别过来啊！”欧阳复忙站起来，伸出手制止。

  那几位面面相觑，没有走上前。

  其中一位说道，“另外那只兔妖我们看过了，已经......”他边说边低下头去。

  欧阳复心里骂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回过头，见兔妖脸上泪珠滑落，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

  他顿时愣住。

  无声的悲伤......

  又有一位说道，“那野牛精我们细细查看了......”他对着欧阳复使了使眼色，接着，拿出一块腰牌来，“他是来自妖洞的......”

  来自妖洞......他不是我们专门派去......

  欧阳复顿时反应过来，他猛然回过头去，见那兔妖震惊得脸色惨白。

  那人继续道，“你们也是妖洞的？”

  兔妖没有回答，但她神情无疑出卖了自己。

  欧阳复心道：这不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么？

  “我们放出假消息说要烧山，你们是因为害怕逃出来的？”那人道，“看来妖洞里的妖魔怕你们走漏了风声，所以派这野牛精来拦住你们......我们本就在这一带搜寻，正好听见动静便过来了，谁知还是来晚了一步......”

  欧阳复皱起眉头，那几位却对他挤眉弄眼。

  难道这就是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

  一个谎言接着另一个谎言......

  可若要找到那妖洞，除了这只兔妖，他们还有其他办法么？

  当他再次回过头，看着兔妖，那张哭泣的脸变得十分坚毅，眼神里充满了憎恨......

  他当然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

  他用尽所有力气才止住浑身颤抖，差点便将无极棍捏碎！

  第一次，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恶心......

  他沉默无言地来到兔妖面前，自己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反而像是将愤怒隐藏之后的冷漠。

  他半跪在她身前，这一回，她没有往后躲——所以，他的心凉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拉近关系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应该问的第一个问题。

  她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他以为自己会吐，但并没有......

  原来，说谎是这么简单。

  “告诉我妖洞的位置，我替你报仇......”

  一人，一妖，就这么对视着。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欧阳复以为她识破了自己的奸计。

  “我叫阿离。”

  她搭上他的手。

  “我带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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