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之下，山顶凌霄，黑龙盘卧。

  他翻身卷携夜色，金色纹路如星河点缀，逐渐靠近了光屏，好像从光屏中飞出来。

  熟悉的温柔嗓音在耳边落下：

  “如果实在太累，就回家吧。我会在那里等你，我一直在。”

  忽而一股清冷泉流当头涌灌，叫人打个激灵清醒。

  “咚——”

  又听得一声洪钟大吕，从那片埋葬着无数龙魂的寂静之地传来，轰然撞入脑海。

  常乐脑中忽而混沌消散，如梦初醒。

  祂说：

  “常乐，他们在等你回家。”

  “这即是真实，即是你做出选择的理由。”

  常乐仿佛肺部久病的患者，终于祛除肺部沉疴，剧烈而畅快地呼吸起来。

  生命真实的鼓动，连同耳边散落的期盼和等待的声音，将她拉回真实而清明的世界。

  “其实，真正能击垮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非议，而是你对自己的怀疑。”

  “哒。”

  祂将一盅清水放在常乐身前，那水就这样平稳地悬浮在空中。

  神志回笼，意识清醒的常乐意识到，眼前的这人，一定与造神实验室的主人——九方归有关。

  而且，此人能力非凡，可能是秘境的中枢控制意识体，可能是九方归留下的什么守护者。

  常乐端起水饮下，清凉入肺，心火消散。

  她深呼一口气，重新抬头，声音平稳而认真：“先生，我有两问，请先生解答。”

  “一问善恶，二问因果。”

  “先生，我一直认为自己努力向善，虽然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卑劣。

  我所有的良善都来自对内心阴暗的反驳，所有大义凛然是为填补心中偏执的深渊，所有前行的勇气来自对内心软弱的痛恨，所有希望来自痛不欲生的失去。我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无处死去。

  我恶，我执，所以我心藏地狱；

  可我向善，行善，感怀生灵，分明可见万里晴空，却不得善果。

  人来人往，我似乎已经足够幸运，被无数的人爱着、护着；

  可我又无法遏制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怨恨着伤害过我和可能继续伤害我的一切，觉得留不住任何人，觉得满心孤独！

  我不明白为什么善良换来恶果，为什么良善却变得孤独！

  我的善意告诉我，要守护扶光他们所守护的世界，要做活在阳光下明媚灿烂的人，所以我希望他们也同我一样，顾及这个世界，与我站在同一边，一同选择守护和和平。

  可是事实，真的会与我希望的这样发展吗？

  先生，我不敢相信善，我不知道该如何平衡二者，又如何选择。”

  祂笑说：

  “你的善良，必须有点锋芒。”

  常乐怔住。

  “你所谓的恶，是怨恨，是为不公的声讨，是爱他人，是怜惜众生。这是生而为人的一部分，是你需要为保证自己的善良而必然要做出的保护。”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不是你畏惧的恶，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你选择麻木不仁，我祝愿你永远平淡；可若你爱憎分明，我又如何不称赞？”

  “你镇定了但仍在燃烧，你平稳了却更加浩荡。”

  “所以，善与恶，不是相互对立，选择其一而压制其一，而是你，能够让自己厌恶和别人畏惧的恶，变成前行助力。”

  “你心中的恶，是让善良前行的锋芒。”

  常乐心中恍如涓涓细流冲破岩石，倾斜而下汇入江河，豁然开朗。

  她又问道：“可若这条路的选择，将使更多我所爱的人为之付出代价，而我或许，却将永恒独孤呢？这是对是错？”

  “你要清楚一点，当人类不再为某个理念承受折磨甚至甘愿牺牲时，那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因为这种品质才是人的基础，是这种品质让人成为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是这样，你所爱和爱你、支持你的人也是如此。当他们汇入你选择的道路，不过是一束又一束的星光，相互拥抱汇聚而成璀璨宽广的星河。他们每个人都将是其中一颗闪耀的星辰。”

  “这是他们自己命运散发的光芒。”

  “至于孤独，那是无解的话题。生而为人，本就孤身一人。而追求善良的人，在浑浊之中前行不断寻找同类的时候，抛弃那些不同路的人了，自然就变成了孤独的那一个。”

  “你只需要理解自己，而无需人人理解你。你只需走向上的路，按照自己的方式前行，自有同行的星光追随。”

  “孤独，是勇者的赞歌。”

  常乐眼眶盈满热泪，胸腔之中热气回荡。

  她郑重道：“先生，我不愿抛却自嘲可笑的良知，也不愿为善良抹平心中怨恨的深渊。

  我欲讨还代价平复仇恨，祭奠我失去之人，填补我心中深渊；

  我欲行向善向上的道路，守护他所守护的世界，创造他未完成的事业。

  我欲走一条无人走过的崭新的路，开辟新的【创造】世界，突破登临世界桎梏之外的宇宙时空。”

  祂低声轻笑，笑声如滚滚奔雷，呼啸打开她的胸怀：

  “常乐，你只管坚定前行。”

  “星河尽头，命运早已安排好礼物。”

  “但在那之前，我有三份礼物赠予你。”

  祂摊开掌心，三个光团漂浮起来。

  祂轻触第一个光团：

  “第一份礼物，包括刚才的影像在内，加上这其中的，是你的善意与向上的意志，换来的礼物。”

  “这是你善意期待的同行的星光。”

  光团舒展，画面展开。

  常乐看到——

  苍老的秦衔选择公开融合的失败，实验室被强制解散，其负责人联名发表文章，阐述融合对于普罗大众而言，是伪命题。

  民生怒意鼎沸的喧闹中，自负、自傲的秦衔，自戕谢罪。

  前半生戎马功勋崩塌，后半生罪孽累累深重，全数随着生命结束而消散。

  接着画面变化——

  云崖古树，棋盘两侧。

  她听到顾玉京对老者问题的回答。

  于登临绝巅和凡俗众生，他选择了后者，并且同样选择了与人同行。

  两段画面，就像两方镇纸，让常乐心中存有忐忑的选择抚平。

  常乐起身，躬身施礼：“多谢先生成全。”

  她知道，自此之后，秦衔和顾玉京以及他们的能量，将汇入她与之同行的道路。而这，得益于秘境的催化。

  祂却让她坐下，摇头道：“秘境只能勾出心底的东西，顺水推舟，真正让他们做出选择的，是你。

  是你让秦衔坚定追寻自身大道而非执念，是你让顾玉京相信可以摒弃融合对中土的动荡。这是你的善果，不必谢我。”

  祂停顿了下，然后抓住第二个光团：

  “第一份礼物我只是顺势而为，第二份则是别人拜托我给你的。”

  “还记得扶光说，要从北界无人区拿回的东西吗？那就是他想给你的礼物。”

  常乐愣住，立刻看向那光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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