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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久闻


就在这时,云裳又把门推开,往里面探了个头问:“往后,我能来吃饭吗?”

  问完话,云裳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原来是屋子里什么都看不清。

  天都黑成这样,风娘也没回话,不知人在不在里边?她凭着刚才的记忆走到矮柜前,摸到了火折子利索的把灯点燃,才发现床上坐着一个人,干瘪的眼睛红通通的。

  云裳愕然了一下,问:“你哭了?”

  风娘用衣袖挡着眼睛擦去泪水,“让姑娘见笑了。”

  “别姑娘长姑娘短的,我姓云,单名一个裳字,叫我云裳就可。”

  “是个好名字。”

  “我娘生我的那天,云朵穿上了彩虹衣裳,取名云裳,人人都说好听。”

  “云姑娘肤胜白雪,容色艳绝芳华,此名取得极好。”

  “我还以为你会说名字虽好,命比纸薄呢。”云裳咯咯笑出了声。

  风娘看云裳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方才的失态,还同她有说有笑,不该问的一句也不多问,反而放下了防备,有些懦弱地说:“我很怀恋南合。”

  “想就回去。”云裳不以为然地道。

  风娘想了想,犹豫着道:“我没有亲人,回去怕是孤苦伶仃。”

  “你在这有亲人?”

  风娘不语,打她记事起就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已然不在,那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她很快想通了对云裳笑了笑,“云姑娘说得是,再容我想想。”

  “都住了三十年了,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风娘陪着云裳一起出了门,看着她开开心心拿着包袱,穿过小径走进紫薇花海,在心头感叹,人的力量真是无穷大,之前还听过她换着心思想逃跑,难道一夜之间真认命了?

  好像又不是认命,像顿悟!世间哪有认命之人,这般从容劝他人追逐心中所思。

  次日朝阳初升,金阳普照,云裳沿小路朝山顶走去,路是千年的古路,用大小不一方方正正的石头垒成,石缝中路上长着杂草和苔藓,应该无人踏足路上的野草才能放肆生长。

  路两旁长着郁郁葱葱的古树,枝叶太过繁茂,把小路盖得成阴,越上走树枝越是茂密,反观林子的草吸收不到多少阳光,稀稀拉拉长得很是枯瘦,不时有僧人诵经的声音传来和画眉清脆歌声在幽静的林子里融合在了一起,听得人神清气爽。

  快走到山顶一束阳光穿透枝叶照在云裳身上,在绿荫古道走久了,这束光芒犹如明灯,心情豁然开明,她闭上眼驻足而立,静静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休息了片刻体力恢复,身上也热了出来,洁白玉颈出了层细汗,云裳用手了擦拭之间冷不丁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那人额间一点红梅痣,中间是一双出挑的眉眼,自带一身清冷就站在不远处的山顶看着她。

  他一身靓蓝色的朝服,朝服上绣着素色绵绣,腰间束着金边祥云腰带,这身穿着不算低调,也能感觉出清洌的气质。

  向红瑜被云裳发现,目光短暂与她接触过后如沉暮秋叶般掠过。

  这人是朝中人?这个时辰,应该是刚下早朝就直奔隆兴寺来的?云裳心中腹诽,眼睛也一动不动盯着他,猜测着他的来意。

  “在下向红瑜,”向红瑜首先出声道。

  “见过红梅公子。”云裳听他报出名讳记得这人是怀渊的老师,忙道:“我叫云裳。”

  向红瑜微微一怔,“久闻姑娘大名。”

  久闻……云裳一时语塞,这人在朝中为宫,自是听过她和晏南修那档子事,那些事儿没一件拿得上台面。

  这是嘲讽,还是礼节?

  向红瑜似乎也觉说错了话,下颌处在毫无血色的惨白皮肤上鼓动了两下。

  云裳发现了他的窘态,问:“那处看到的风景美吗?”

  “只是看得远。”

  云裳站到山顶时才知道,真的只是看得远,山峰和大地都被白雾笼罩,看不到什么景。

  波澜壮阔的浓雾把山峦田地万物都压在下面,它是那般轻盈却能无声无息掌控万物。

  一叶障目不知幅员辽阔,让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人不识人。

  两人无声的在山顶站了一会,向红瑜想了想道:“江南水患,早朝后宁王被派去江南赈灾了。”

  “如此甚好,我能过些安生日子。”

  向红瑜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是久久的沉默。

  霞光万丈未能穿破浓雾,大地依然被吞噬,人站在万物里显得如此渺小。

  突然面前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在动,云裳神经紧绷,看了眼向红瑜,这人一脸病容看上去就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挡灾的活只能由她来干。

  她连忙弯下腰,在地上找了块大石头握在手上,一脸警惕的看着那处。

  向红瑜看她像个惊弓之鸟,对任何的不确定都视为危险,用手指戳了下想发笑的脸。

  “哈哈……看我捉到了什么。”

  这时一个青衣褴褛的老头从草堆里钻出,宽大的袖口里两只举着肥大的兔子,刚好一黑一白挣扎得厉害。

  他像得了宝贝似的,无视了两人的表情,笑眯眯道:“等下吃烤兔子,你们有口福。”

  说完,也不管人同不同意,领着他们往西边走去。

  向红瑜好似知道要去何处,云裳看他一脸淡定,小声询问:“你们认识?”

  “我自小结识先生,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做人道理,教我分辨善恶……”

  “这么说你算是在他膝下成长,听闻红梅公子,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天下无人能及,原来是他教出来的。”

  云裳想起这人昨日和黑瘦老头抢酒葫芦,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性格脱洒的人,能教导出红梅公子这般冷清的人,两人不管是性情秉性都南辕北辙。

  “世人给的褒奖罢了。”向红瑜字音滚在喉咙里,竟有几分懊悔。

  此时一缕清风吹过,树叶簌簌落下,云裳拍了拍身上沾的的叶子,觉得很稀奇,山下还一片绿海,山顶的树叶竟落得这般早。

  同一时节能长出不同景色,隆兴寺真是蕴藏了无尽的美景。

  稀奇真是稀奇。

  她新奇的欣赏着山顶风景跟着白胡子老头一路向前,把向红瑜远远甩在后头,浑身不觉身后的人有什么不对劲。

  向红瑜望向前面一身被洗得发白的衣服,眼神有些发虚。

  云裳这个名字他听过数次,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苦闷。

  她本生长在天下第一镖局,受人爱慕,有人拥护,向红瑜尽管没见过年少的她,也能想象出是何等的风光,怎样的意气风发。

  然而他费尽心思,把那方玉玺送去江南,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

  未曾想到天下第一镖局,生得此女。

  此女不屑镖规,动了镖物坏了规矩,令几百人不明不白丧了命。

  向红瑜是何等聪明,何等通透,云家被灭时,粗略了解了云门镖局的过往和行事作风,就猜到了前因后果。

  那个镖被动过,云门镖局除却她有这个胆子——绝无他人。

  “你怎走得这般慢。”

  云裳见他清白的脸布着一丝愁容,顿下脚步喊道。

  “想起了一桩旧事,分了神。”向红瑜提了脚速,同她并排而行。

  “看你脸上都起褶子了,是不愉快的事吧。”

  向红瑜回了个嗯字,便不再作声。

  在没遇到她之前,这算不上一件不偷快的事……

  当年范炎把他约到范府红柿对下同他说:等不到成王了,先皇驾崩消息已传开,各方人马都整装待发蠢蠢欲动,势态一旦失控,京都将血染成河一发不可收拾,我连夜改了圣旨,闲王明日即位上位。

  向红瑜听得五雷轰顶。

  “我该千人骂,万人吐。”说完,范炎把那方玉玺交到了他手中。

  向红瑜对范炎有怨有恨,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等国难之事,他对范炎无话可说,当下就义不容辞去了江南找到乔三言……

  两人默不作声行了约半炷香时辰,隐约中听到水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庐山真面目显现在眼前。

  这一处空旷的山谷,谷底西边应该是更深的幽谷,被无边无际浓雾覆盖什么都看不到,东边是处高崖峭壁,峭壁中间有处水帘,哗哗流水落下的地方长着大片叫不出名的花,大的小的黄的红的紫的特别美丽,数只颜色艳丽的蝴蝶在水帘周围飞舞着。

  山崖上还有各种鸟儿搭窝扑食,还有几只小动物在峭壁上悠哉游哉看风景,一缕微风吹来,阵阵花香幽幽弥漫在这处山涧宛如仙境。

  云裳先是奇怪,后是吃惊,随手就触碰到了飞舞的蝴蝶,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蝴蝶见人也不认生,直接停在了她手心煽动着小歇。

  云裳不由惊叹,“这些蝴蝶居然不怕人,很稀奇,你来过没?”

  “来过。”

  “这儿太美了。”

  向红瑜露出浅笑,“这里到了冬天白雪皑皑,更美。”

  云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待她和蝴蝶玩了一会,白胡子已经把两只兔子用利石开膛破肚了,山峭落下的水把衣襟打湿了小半他仿佛察觉不到,手不停歇捣鼓着兔子,回头道:“你们去找些柴火来。”

  山林中非常幽静,画眉的歌声十分动听,两人一前一后折返到林中找柴火。

  云裳发现向红瑜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身体,走在林中如履平地很是敏捷。

  “红梅公子学过功夫?”

  向红瑜摇头笑道:“未曾。”

  “看你……身子虚薄,还以为不经劳累。”

  从小到大不管谁见到他的第一眼都是这么认为,他早就习惯了。

  于是同她说道:“我幼时体弱多病,娘亲总怕养不活每日大补,五岁那年大病一场,卧床数十天不起,娘亲来到隆兴寺问香求佛,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一问才知道都是本家,他也姓向,随后他随娘亲入了府中,既不问诊也不把脉,让娘亲天天苦茶淡饭做给我吃,我的身体竟然好转了,向先生说病事拖得太久,贫血伤了身体,后来向先生寻来草药,我食了半年身体养好了,可是皮肤再恢复不到从前。”

  “原来如此。”云裳与他相处后,发现他并同看到那般孤冷,反而知无不言。

  看来人不可貌相,近年来她心事颇多,能说得上话的人极少,身边这人声音非常好听,说起话来如润玉浸心,便多问了一句:“听说红梅公子,随母姓。”

  “是。”

  云裳没再下问,她对那个白胡子越发兴趣浓厚,那人好像什么都会,却像个老顽童一点也让人瞧不出是个有本事的人。

  记起昨日晚餐时他和黑瘦老头的对话便问:“你小时候见他,他也是这副模样。”

  “是。”

  “一点也没变。”

  “对。”

  “向老先生真是奇人,不仅学问高深还能看病治人。也不知活了多少岁,真是世间少有。”云裳自言自语道。

  “他是前朝人。”向红瑜抱起一捆柴火,停顿片刻说道。

  “前朝?”

  “我祖上也在前朝做官。”

  云裳不敢置信嘴巴张大,她生怕惹出什么祸事,不敢再问。

  向红瑜笑笑道:“祖上闲散惯了,没受牵连,我还能做官,当今圣上也并非……”

  看到云裳脸色以肉眼可见变得难看,他还是没再往下面说。

  是啊,他是谁,怎能一两句话,改变她的血海深仇。

  两人再无交谈,静静在林中捡柴火。

  来到高崖前的水帘前时,向老已经把兔子洗好穿在木棍上,只等着他们手中的柴火了。

  向老头见两人走来,迫不及待从他们手中接过柴火摊在地上把火点着,再把白生生的兔子肉架在火上。

  他边烤边念叨,“小黑小白,你们饱了我们的腹,算是善事一件,下辈子要投个好胎,可千万别做兔子了,免得被人吃,要做就做老鼠走到哪吃到哪,天下皆可食。做蜉蝣也行一天光景足够看过世间了。”

  明明要吃它们了,还在说些无用话,这些兔子肉自己也有一分,云裳不好点破,只道:“向爷爷做人不好吗?就算做老虎做乌龟也比做老鼠做蜉蝣强啊,一个山中大王够威风,一个活得够久值得。”

  “嘿,丫头这你就不懂了,老虎老了后免不了被分食的命运,乌龟就更惨了,一辈子驼着那身壳,到死才能解脱。”

  “那人呢?”

  向老头偏头对她一笑,“做人好不好,你问问你自己不就好了。”

  云裳被噎巴半天,最终败下阵来,只好强行嘴硬,“很好啊,我觉得做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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