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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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破庙中一堆柴火烧得正旺,连着多日在这十万大山里赶路,云裳早就已经累得疲惫不堪,闭着眼在一堆干草上睡得正酣。
这些天他们在荒寺破庙,野宅中度过,用玄青子的话说,他仇人太多,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明明是个不杀生的人,哪来的仇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说不清,就像云家莫名被灭。
晏南修确定身后没有了尾巴,靠在一个破败到看不出本色的菩萨身上,放松了身心。
他本以为逃脱父王需很多年,没想到云家给了他一个契机。
那夜晏南修站在暗影里,看着云家的人一个个倒下,逐渐浓郁的血腥味,搅动着身体里的血液强行倒流冲入心脏,他兴奋得像一头嗅到腥味的野豹,搓摩着手中的剑。
出鞘的声音像风吹沙粒划过,他猛然一顿,想到了什么,又在确认某些不愿承认的东西,瘦长的手指弯成了藤条才克制住嗜血的冲动,以极快的速度压回剑柄。
在院子中来回穿梭了几次后,西厢的一处空地下,听到一个急促颤动的呼吸声便知道她必死,嘴角微微一勾,索然没了味就离开了。
没想到莫奇回来后说找不到云裳,如果是丢了一两个仆人,随他们去了,但丢的是云彪的女儿。
这很诡异,连他都知道云裳躲在地窖中,莫奇更不可能没发现,不是莫奇放走了云裳,便是被某个高手或者某种势力救走了。
直到后来他在明月阁楼上,发现了云裳的身影,他的想法验证了。
云裳被人救了。
如果是莫奇放走的,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怀娄城,只是他不明白救了云裳,怎么又会放她在这怀娄城中。
当他看到老酼儿时,以为老酼儿就是那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接触之后发现老酼儿只是个简单的酿醋人,那定是另有其人了,跟着云裳在老酼儿家住了下来,本想看看背后的人是谁,结果迟迟寻不到踪影。
叫莫奇假扮劫匪是想摸摸底,看那高人还有没有在暗处,直到玄青子出来,才知道他果然没想错。
云裳和玄青子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发觉这人行走轻如无物,这到底是怎么一个绝顶高手?
了解过后,逃跑计划也就生了出来。
不管逃跑能否成功,总要一试。
睡着的玄青子突然伸了个懒腰,把晏南修吓得得猛的往后一退,身后的菩萨被他撞得哐哐当当的响。
一只手掉在了他怀里,晏南修瞬间运了内力,在要捏碎的那一刻,及时收手。
把那只断臂轻轻放到了一旁。
玄青子瞥了他一眼,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他屈指捋了一下额前的乱发,捡起一根木棍,把火堆往两边一推,掏出了一坨黑不溜秋的土,嘻笑道:“熟了。”
木棍一敲,黑泥啪的一声裂开,一只用荷叶包着的嫩鸡飘出可口的香味。
晏南修闻到肉味,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几天,一路干粮野兔果子狸吃了不少,吃到他都闹肚子了,此刻家禽的味道堪比珍馐。
玄青子听到某人腹中不断的咕咕声,脸上笑意已经挂不住了,嘴上却认认真真地问:“想吃?”
晏南修难为情的点点头。
玄青子用一截干净的木棍戳穿插在鸡肉上,往他鼻子前一晃,“叫声好大哥。”
晏南修低不可闻的切了声,扭过头当作没听到。
骨子里的冷漠和倔强,还不至于为了一只鸡说出不想说的话。
“哟,挺有性格的嘛,叫声好大哥怎么了,为何对云裳,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人还不怎么搭理你,对我就哎啊喂的叫。”
“她……”
见晏南修突然顿住,玄青子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揶揄的看着他。
晏南修垂着的眼皮,突然一抬,“她好看。”
“咳咳咳~”玄青子张了张嘴巴,恨铁不成钢似地说:“小兄弟~你是没见过什么叫好看吧,等走完这西南古山,我带你去见识一下什么叫美人,那软若抚柳的腰,丰盈白嫩的胸,再叫上一声大爷,真是温柔乡里死,做鬼也风流。”
晏南修回了他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
“得,年少不知风情美…….”
玄青子扯了只翅膀咬了起来,砸吧砸吧的嚼得满嘴冒油,吃完后还嗦了一下不知道沾了多少层灰的手指。
看得晏南修既恶心又更馋了,这种纠结的心理,被他深深的鄙视了一下。
玄青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瓶酒丢给他,“先爱为敬,奥不~先干为敬。”
晏南修嘴里的口水都差点喷出来,这人实在是过于无耻,举起酒瓶冲着玄青子喝起来。
玄青子大口的吃着鸡腿,晏南修干巴巴的喝着水酒,嘴里苦得冒泡,鸡腿像长了脚似的挡都挡不住,往他眼前走来。
玄青子看他已经馋到不行了,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他扯下一只鸡腿,在晏南修嘴边晃了一下,“想吃吧。”
晏南修死鸭子嘴硬,“不想。”
玄青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别介~来!吃一口肉回答我一个问题。”
没等他拒绝,就把鸡腿放在了晏南修手里。
“你家住何处。”
晏南修已经被馋到不行了,想都没想就咬了一大口,“江南。”
“你为何,来这怀娄城。”
见晏南修没有咬鸡腿,又想把那鸡腿夺回来。
好奇心的驱使最终还是没下得了手,“我换一种方式问,你不是走散了,而是跑出来的吧。”
晏南修抿嘴沉默片刻,“是。”
玄青子目光略过他,从后面拖了一张破桌子,气不打一处来的往晏南修身边一靠,“为何跑出来,别撒谎,小爷我三岁行走江湖,如果撒谎一眼就看得出来。”
“因为受不了爹爹的管教。”
玄青子听到这话,真是痛心疾首,看来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一时兴起来了个离家出走,急得弹了起来。
“不行,不行,我得把你送回去,万一你爹爹报了官,我就成了拐卖人口的坏人了。”
晏南修仰着头,目光坚定的和他对峙,“送回去我也会再跑。”
玄青子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他的额头,“你这小子!”
晏南修有些嫌弃地拔开了,他油呼呼的手。
在两人目不转睛的刀光剑影中,玄青子败下阵来。
他似乎看到了那年头也不回的自己,只好问:“好好的为何要出来,跟着我们风餐露宿,肠胃都吃坏了。”
“我爹爹家族关系十分复杂,他有儿有女,却都受控于人,只有我被他藏起来了,从三岁开始他给我请了最好的老师教我读书识字,教我练武,教我如何出谋划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雌伏隐忍....”
听起来是想把儿子当皇帝养,玄青子面带讽刺的给了他一个,继续瞎掰扯的眼神。
“六岁那年起,每年隆冬会带我去北方打猎,满山冰雪,那时候很小冻得直哆嗦,他说作为一个男人这些都要忍受,我可以忍受,我猎杀过狸猫,驯鹿,山羊,雪兔……我也觉得这些是一个强大的男人该干的事,身体上的苦根本不算苦,精神上的折磨让我只想逃跑。”
玄青子听着这小子鬼话连篇,打着哈欠,“好啦~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
夜很长,云裳和晏南修都睡着了,只有玄青子在喝着水酒,双目空洞又疲惫。
每个人都有一个想忘掉,想逃离的过去。
然而这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总在不经意中吞噬人的意识,让人痛苦不堪极其难以忍受。
不管这小子如何妄下雌黄,想跑的心却昭然可见。
在深山老林的另一端,刑房内灯火通明,地上扔着带血的鞭子,火炉中刑具被烧得通红。
成王把玩着手里的佛珠,冷眼看着浑身是血,跪在他眼前的莫奇。
“疼吗?”
“不疼,属下犯下如此弥天大罪,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你跟了他十年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确实该死。”
莫奇咬着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怎能不知道晏南修心中所想。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性子乖巧,善良恬静的人,一步步变成了心思缜密的凉薄之人。
“我一定会把少主找回来。”
“你必须找回来,必须……”
成王说这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直到成王早已离去,莫奇也不敢抬头。
十一年前成王夺帝失败,赐府于汝州,两儿一女被留在了京城,由当今圣上亲自命人抚养,从此汝州成王府夜夜笙歌,奢靡至极。
世人只知成王整日沉迷酒色荒淫无度,早已忘记了从前那个用八千铁骑击退五万大军的成王,也忘了被十万大军包围,战到只剩最后二千精兵,苦撑五天等到援军的成王。
他曾是大赤国最英勇铁血的皇子,从十五岁开始征战,一打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平定了边僵来犯,内定了绿林草寇,给了大赤国一个最安稳的现世。
只因老皇帝突然仙逝,成王连皇城门都进不去,一纸圣命直接去了汝州。
从此成王再也不是那个一腔抱负的成王,日日八百里加急,一天一封密召的监视,他只能夜夜笙歌沉迷酒色。
在长女晏南芝死的那一年,成王大病一场,那年冬月,他骑上一匹快马直奔北方雪国,谁挡杀谁。
诚允帝听了密折说这事准了,在马背上杀了一辈子,也只能在狩猎中找找活着的感觉了。
准了一件便有了第二件,成王每年都会去江南秦淮之地寻欢问柳,看上了的便带去汝州,看不上的便是一夜春宵。
成王一走,被留下的女子往往很快会被人重金赎走,这里的姑娘每次一看到成王来都像是看到福星,不是被他赎也会被别人赎去。
只是她们从来不知道,被别人赎走的人很快便命归黄泉。
当今天子能容成王是个废物,但绝不许他留有子嗣。
成王府里也并不是没有孩子,比如成王妃是他路过里桑遇到的一名女子,两人一见倾心追随他去了汝州,只有她生的孩子没有像其它人一样被带回京都。
反正也只养了一个儿子,养废了便行。
做得太狠了,诚允帝的宠妃也会和他闹,说自己就那么一个堂妹,再三保证成王有任何不妥,妹妹便会告之,都是千年的狐狸,争权夺位的胜利者,岂能容丽妃一句‘告之’便信了。
成王妃第一个女儿也被接回了京都,几年下来的风吹草动也都有密报,成王去洪州的密信,成王妃比自己的人早到了一个时辰,就容她留下了一个孩子。
天下有传言,当今帝王是弑父登基丢了玉玺,有传言玉玺在成王这,也有传言这是成王不甘落败,放出的假话。
当然这都是一些平常百姓闲谈之间的悄悄话,谁也没当真,必竟成王要是真有玉玺,这天下岂不是早就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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